北洛托住头颅的那只手汗毛倒竖、青筋绷起,他忙不迭的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回去,随即一咕噜站了起来,立在屋檐的青瓦上向下眺望,看个究竟。
无头之人明明应该看不见,却十分轻松的抬起手,将自己的脑袋接住,他穿着颇为古朴的衣服,不似时下款式,颈间还挂着一圈以兽骨串成的饰物,被编织的绳结粗犷又带着几分苍凉之美,哪怕不知道它们代表什么含义,也给人一种无端的高贵感。
北洛目光一凝,浑身肌肉绷紧。虽然他暂时没有感到什么危险,但眼下所见足够他得出一条颇有逻辑的推论——刚出来的黄帝时期的古墓、从墓中复生的死人、被缙云斩首的罪人……
巫炤?!
这个名字含在北洛唇齿之间,令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个小城尚在沉睡,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住在这里,不清楚巫炤实力如何的北洛不能轻举妄动,哪怕他心中已经升起战意,也勉强被按耐住。
巫炤的感觉极其敏锐,虽然常年闭上双眼,但整个世界在他心中无所遁形。今夜遇到北洛并非出自他的算计,因而这意外也令他颇为兴味。
他“看到”屋檐上的辟邪浑身紧绷的样子,不由慢条斯理的装上自己的脑袋,无甚情绪的道:“断了一次,到底不甚稳固。”
“……”北洛蹙眉,心中在想这个家伙现在在阳平逗留会有什么别的用意。
巫炤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奇怪,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确定脑袋不会再突如其来的掉下来后,突然昂起头,语气清淡的道:“你知道我的身份,王辟邪。”
北洛缓缓道:“巫、炤。”
巫炤今夜在阳平游荡,是因为他无需睡眠。于他不过是倏忽一觉,人间却已经四千年过去。他所仇恨的人早已作古长眠,连那些惨烈往事,也不过在史书简牍上留下寥寥几笔,能记得、能关注的又还有谁呢?
他与司危两个西陵遗民,就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尘埃,在风中飘荡无依,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旧世界的幽魂窥视着眼前的一切,世界像是不真实的被扭曲的幻影,无法带来任何亲切的感觉。
这些喧闹、平和、安定、喜乐……都是牺牲西陵换来的!
巫炤的情绪被扰动,他有一瞬间恨不得像当初那样大开杀戒,把能看到的受姬轩辕庇护的人族统统屠个干净,但过去人族虽多,却远不是现在这样繁荣,亿万的数量是他所不能想象的天文数字,哪怕用术法,也有杀之不竭的感觉。
巫炤当然知道,这种发泄一般的报复毫无意义,但只要能让姬轩辕不痛快,让缙云感到痛苦,他就有种别样的快感——好像西陵被灭加诸在他身上的折磨,也能重现到那两个人身上似的。
他最重视的嫘祖、西陵……在姬轩辕和缙云的心里,不及天下、不及传承、不及私情!他有多在乎,这份破灭在轰然来临的时候就有多痛恨。
巫炤向来跟那些心存远志的伟人不是同路人,但他从来未想过,歧路竟然来的如此之快,他珍视的一切都仿佛镜花水月,被一块巨石蛮横的砸进去,就破碎的看不清了。
明知道是错,却偏偏一错再错。
唯有杀戮才能短暂终止那种疯狂,但……那又怎样呢?心底的空洞无法被填满,他这个失去归宿的飞鸢在天空跌跌撞撞,最终一头扎进深渊。
——被缙云亲手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