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予安记事起, 她便常常坐在大二八的车座上, 顾平章去学校上课的路上顺路送她上幼儿园。男人清瘦, 留着三七分的短发,蓝色衬衫残留着洗衣粉的淡淡清香。
顾予安倚着这股令人安心的味道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本来觉得这辈子大概就会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哪知道突然有一天, 这股味道开始变淡, 掺杂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又渐渐染上泥土的腥气。
顾平章溘然长逝,世事难料投射至现实变成一次又一次的被迫妥协。要生活, 要育女, 年少时候的一腔孤勇终于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莫锦时料理好后事便带着顾予安一路北上,腆着脸皮重回莫家。
当初父女决裂的画面已经模糊,但是对彼此的怨气仿佛刻进骨子里似的, 莫辞与莫锦时互不对付。莫辞退休在家,每日养花逗鸟下棋,令行禁止的部队里养成的脾性愈发古怪。膝下子女常年在外工作求学,房子大了, 人不多,反而怪冷清的。
老头觉得家里没人说话, 小儿媳连清瑶生下双胞胎, 可巧的是, 这一年,一直无法生育的大儿媳终于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之下生下莫忧。老头又嫌家里叽里呱啦,说的还不是人话。吐槽完了见全家没人理他,都围着三个叽里呱啦的玩意喂奶、换尿布……家庭地位的陡然直落刺激了老头的购买欲,回头就买了只金毛,赐名莫小五。
莫小五毛色正体型大,虽然样样好,可惜了,说的依然不是人话。任莫辞如何与它老眼瞪狗眼,都无法促成第一届人畜棋赛。
莫辞拈着棋子吹胡子瞪眼,正寻思着哪个门生有空,大孙女便坐了下来,拿起一粒白棋认真琢磨沾了狗毛的棋盘。
十二岁的莫唤笙刚放学回来,炎炎烈日,她满头的汗。莫辞不由蹙眉:“擦了汗再来,没规没矩。”
“啪嗒”一记棋子落下,白棋就要合围黑棋。莫唤笙老头惊愕之余,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方圆,立马排兵布阵。
……
家里四个孩子前后脚进来的,赵阿姨给大汗淋漓的莫忧和双胞胎擦了脸切了西瓜,榨了三杯果汁端过去,又给开了电视。
收拾好一切,路过窗边的时候才望见庭院里莫唤笙的额头上莹莹的汗。
榨汁机里剩下的凑合了一杯,赵阿姨递给小孩儿的时候,小孩儿满足地笑了笑:“谢谢赵阿姨。”
赵阿姨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问道:“小笙会下棋啊?”
莫唤笙唇边印着橙色的果汁痕迹,她孩子气地舔了舔,随口道:“爷爷喜欢,我学会了可以陪爷爷下。”
莫辞哼哼着,一张老脸上分明挂着笑容。
大概是从这天开始,没有血缘关系养不亲的孙女渐渐入了莫辞的法眼,成了老头心中这一辈里唯一一个会说人话做人事的。
莫忧莫虑莫凡是叽里呱啦不会说话,莫小五是汪汪汪汪不说人话,莫辞沉湎于终于有个会说话的人的喜悦,哪知过不了多久,家里来了个不太说话。
“衢安么,小地方,安安才来半年,不太习惯北京的生活是正常的。”
叶念扶着老花镜在读学生寄来的信,老头絮絮叨叨,不知第几遍了,她不厌其烦地劝说。
莫辞锤了锤膝盖:“小地方出来的人有什么出息!胆儿跟鸡崽子似的,我说话大点儿声都怕,还不如莫小五呢!”
来来去去就这几句,叶念不由笑道:“小地方出来的人怎么没出息了?莫老当年在部队里拿着土鸡蛋说喜欢我,这情景可是历历在目。”
莫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