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虽同床异梦,到底把这出戏唱了个圆满。
所有的不得已,都是找借口罢了。
对龄官那番话,不过是芳官的指桑骂槐。
抱憾终生又怎样?被人耻笑又何妨?照样活得恣意张扬,优伶韶华只在戏台上绽放。
没了戏,没了引以为荣的嗓音,没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没了与藕官并肩而立的身份,无有归途,不知来处。以菂官的傲气,她只有死。
“心里既不情愿,何不把事做绝一点?一味犹犹豫豫,不合时宜。”芳官轻轻地说,“藕官,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藕官竟笑了,笑得不可抑制,眼泪都出来了。“芳姑娘,你莫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
贵人脚底的泥。
她叫你唱,你就得唱。
她轻快地笑道:“□□无情,戏子无义。你说对了。我天生冷心冷情,不讲道义。”
芳官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藕官几乎以为她已经不再开口时,芳官忽然道:“她这一生最大的过错,就是爱你。”
丢下这句话,芳官拂袖而去。镜台上宝光璨璨。青瓷盘里,搁着素银填百宝插梳,并两只金玲珑草虫儿。
梳背上描的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夜里,菂官忽然醒了。
白日里的纷争、姐妹们过来时的动静、众人的絮絮言谈,连藕官给自己掖被子的悉悉索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昏沉沉的,棉被好似有千斤重,身子忽而发冷,忽而像被架在火上烤,真难受啊……
菂官扭头望向身旁的人,睡梦中的藕官依然紧紧蹙着眉。她贪婪地凝视着,直到窗外生出漫天繁星。透过窗缝,微风吹进来,星光吹进来。
然后,她慢慢支起身子,唇轻柔地印在藕官的脸颊,眉心,嘴角……
这是不是一场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虽然我已经快要沉醉于这场豆蔻年华,温柔的梦里,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醒来,我……
菂官想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呀。
她的病愈发重了。
姐妹们低泣声里,菂官模模糊糊去辨认藕官的身影,找到了之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她轻轻地哼起一支江南小调,眼神渐渐迷蒙起来……
小时候,叔祖母过寿辰,家里请了好多好多人。戏台子上真是热闹啊,孙行者翻筋斗儿,鲁和尚倒拔垂杨柳,眼花缭乱,闹得人头疼。却见有一班小戏撑着兰舟,踏着凌波徐徐而来。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这曲子又轻灵,又缥缈,像是从梦里透着水音儿隐隐传过来的,把那些闹腾的戏都压下去了,叔祖母还夸赞过好听,她记得分明。这么些年了,她想不起父母姓氏,唯独忆起了这个。
临安城。
她定定神,笑叹道:“原来,还是葬不到故土去,我只不信。”
藕官哭得满腮是泪。闻听此言,她呜咽着就要往外冲,“我去跟班主说,咱们回去,回去!”
她摇摇头,握住藕官的手,吃力地要求:“我要你,为我画眉,贴花,簪……发。”
一个夫婿一生仅此一次,大婚后为新婚妻子做的事。
藕官含泪看着她,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