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是一名殷实的商人, 也使我与哥哥姐姐们拥有过最优渥的生活。后来我们不得不举家从萨尔兹堡逃到海牙,在这一次迁徙过程中, 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家园,所有财产与家仆。我失去了我的钢琴,家庭教师与芭蕾舞裙。母亲与奶奶丢掉了我与姐姐们的所有发带与裙子, 我们的长发被剪得和男孩子一样短,被迫穿上哥哥们的衣服四处逃亡。我与姐姐告诉母亲:高贵的雅利安种才不会对犹太人起什么兴趣, 否则他们下场比我们更坏。可惜母亲丝毫不听我们辩解。直至顺利抵达海牙, 母亲才开始懊恼。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不会有钱购置新衣服了。
一开始这种窘境使我难堪又不适,因为那一年我已经十四岁;而我又如此庆幸, 因为我那一年已经十四岁, 帮助我们逃亡,是这世上最最最最独特的人。
确切来说, 是一个独特而成熟的男人。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我们换乘了七次交通工具, 被前方传来的消息吓得惊惶不已。离开布雷前往维尔特的时候, 我们已经途经了列支敦士登、瑞士、法国、卢森堡与比利时, 绕过整个德国, 即将要进入荷兰境内时, 我们只能睡在拥挤的马车箱里, 有人甚至无法好好平躺下来。
快入夜了, 二姐捂在被子里痛哭起来。她说已经走过五个国家几十城市了,走在街上竟然没有男孩子会看她一眼,一次也没有!我安慰她说,至少不用像那些长虱子的人一样将头发剃光。她想了想,又哭了。她说,再买不起内衣,很快我们会长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大姐则一言不发。她已经许久都这样一言不发了。只有我知道她与她的恋人永远的失去了联络,或许这也是最好的方式,因为那位英俊的男士是一名党卫军官。我们对他们深恶痛绝,我也不能安慰她。我抱着被子将自己团作一团紧贴墙壁,留下更多空位给她哭泣。
我也不快乐。被人视作品性低劣,被人从家园驱逐的感觉糟糕极了。这三个月是我人生里最灰暗的日子,使我十五岁的天都塌了下来,因此走到哪里都是阴沉沉的色调,直到我听见了一个动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那是我不懂得的语言。那一句话是由单音节组成,很短,在我脑海里停留片刻,很快消失以后,突然响起了口琴声。那是一首安眠曲。不知是因为他声音好听,或是随后响起的音乐动听,总之那一刻,我作为少女的全部好奇心都被勾起。马车里黑暗透顶,仅仅从窗帘缝隙里透过温暖微光。
偷窥实在算不得上等人能做出的举动,而我确实那么做了——那一刻羞耻心没有掩盖过我对那声音的全部好奇。
那一刻我揭开狭小木门往外望去时,你也转过头来了。不,不是看我,而是侧过身同那吹口琴的中年男人,你的仆人说着什么话。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沉醉于你的眼神与笑容,都是因为那一瞬间,那永恒的一瞬间里,我这无知无识又无家可归的犹太少女黑暗世界里仿佛点燃起一点光。你一定会耻笑我的爱慕来的如此突如其然,可是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笑起来嘴角勾动你脸庞的弧度与你倾听旁人谈话时眼底专注有多么迷人。那一刻我在想,倘若你以那样的眼神望我一眼,倘若凝视进我眼中,我一定如痴如醉……
尔后,你转过头来,我看见你瞳孔的映出的昏暗路灯柔和的光。我看不清你的容貌,但我能感觉到你举手投足里的异国情调与你眼中的光,和那比音乐还要动听的你的声音。你发出的r音让我明白你曾在柏林待过很长时间,你用德语问我,“沃尔特先生吹的很好听,是不是?”
我不知那一刻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