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着红肿的眼睛,轻声问:“母亲,夫君醒了吗?”
“珠儿他,他没了”,王夫人以帕拭泪,泣不成声。
李纨直觉得天昏地暗,扯着嘴憋出一个笑容:“母亲,您莫同我开玩笑。”
“我如何会拿珠儿的性命作玩笑?”,王夫人见她神色异常,啜泣不止,“我知晓你心底也不好受,但无论如何,你都得照顾好自己,毕竟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我……”,李纨的纤指抚上自己的腹部,明明年份不大,她能感受到藏在其中的小生命。
交织在惊讶和痛苦的情绪中,她无声泪流:“我想去瞧他最后一眼。”
王夫人摇头:“你是知道旧时规矩的,孕女不赴丧,怕冲撞孩子。”
“他是我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若是不去见他最后一面,我于心何忍”,李纨少见地强硬,泪眼朦胧,“都说在天有灵,您是最知道他的。他性子那般温和,怎会冲撞到孩子呢?”
王夫人凝视着她,似是出神,回过神来,叹道:“珠儿娶你,家门之幸。”
李纨顿时泣不成声。
王夫人同贾政商量李纨的事情,刚开口,就被贾政拒绝了。
“逝者已逝”,贾政眼神黯淡,面容憔悴,“现在珠儿一脉,最重要的就是她腹里的孩子,不能有半点差错。”
“鬼神之说,多是虚妄”,王夫人蹙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丧事由你主办,切莫让李氏和孩儿染了晦气”,贾政一语定论。
王夫人皱着眉头,却不敢反驳。
贾政话锋一转,突然说:“贾府里必须有一个能撑起门楣的人。”
王夫人心弦一紧,急忙道:“琏儿观之可教。”
“糊涂,贾琏是个什么德行!”贾政呵斥她,“他母亲如何疼爱他,你不是不知晓。结果母丧半年不到,花天酒地,无所不为。这等人,也是可教的吗?”
王夫人哑言。
“慈母多败儿”,贾政睨她,“宝玉是天生异才,须精雕细琢,不可放纵。”
王夫人还是不敢反对,但是贾珠今年来的变化和太医“劳累过度”的断言,却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老爷”,她终于忍不住,“珠儿的命运,你还要安排给宝玉吗?”
贾政大惊失色:“混账话!那是太医昏庸,不是我所害,不是我所害!”
他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不断地重复:“是太医无能,不是我所害……”
可说话间,他的泪就落下来:“我能怎么办啊?老太爷去了,赦哥平庸,琏儿荒谬,担子都交给我,为什么都交给我啊?”
“我难道不想和幼时一般风流过活吗?但上有母亲,下有妻儿,小有家庭,大有门楣。天降大任,可我却是个废物啊!”
“你以为我不心痛吗?他是我第一个儿子,是我亲自教养的。他小时候,我只要看见他哭,心里就跟刀剜一样”,贾政痛哭失态,直扇自己耳光,“可贾府血脉,只有他一个天资聪颖的男孩,我不逼他,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贾琏一般糊涂?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贾府倒塌在我的眼前吗?”
“人都没了”,王夫人哭,“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贾政不拭眼泪:“我至少得让你明白,宝玉的教养,不能废。他要是废了,贾府就完了。”
说罢,他转身出门。
王夫人望着他固执的背影,低声含泪:“就算是废了,也比死了强。就算是完了,也比没了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