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人怅然道“无论我在什么地位,我终究是个科研工作者。”
沈昼叶哭得脸都红了,抬头看向他。
“……小沈,”周鸿钧老师问“你知道科研是什么吗?”
沈昼叶抽噎着道“科研是为、为了认识客观事物的内在本质和运行规律而……进行的调查研究和实验。”
周鸿钧声音温和“你自然辩证法学得不错,差不多都背对了,可是书上没有告诉你们的是——”
沈昼叶看向老人,老人坐在如黄金般的光中。
“——科学和科学研究,是人类的传承。”
沈昼叶怔住了。
“我们从普罗米修斯的火焰中走来。”老人道。
“人类的祖先曾茹毛饮血,”他说“到千百年后的城邦,阿基米德高呼着尤里卡冲出澡堂,黑暗的中世纪伽利略死于真理的柴火,达芬奇被指控偷盗尸体——直到思想启蒙的火花迸开,学者们如雨后春笋般萌发,科学这一概念被归纳,从巫术中剥离。”
“从一无所有的年代,”周鸿钧院士手指在他桌上的小摆件上敲了敲,“到我们当前的这一刻——疟疾和青蒿素,精密的集成电路与元件,引力场方程特异解,我们拥有了无数过去看来不可思议的东西——我们将来还会拥有更多。”
沈昼叶“……呜。”
“一个阿基米德,”老人问“一个伽利略,一个达芬奇。”
沈昼叶眼眶里全是泪,怔怔地望向周鸿钧院士。
“一个爱因斯坦。”周鸿钧道“一个理查德·费曼,一个卡尔·史瓦西,往近了说,朱棣文、杨振宁、屠呦呦,乃至一个我——你问包括我在内的无论哪一个人,他们仅凭自己,能走到如今的地步么?”
不能。
必须要有被写进课本的铅字,必须要有前人的文献,他们才能行至他们所在的那一步。
沈昼叶哭着摇摇头。
“直至今日,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科学,一切研究……”
老人对年轻人沉声道
“——无一不是站立在前人的肩膀上前行。”
“科学的本质,就是人类一代代的传承。”
“我们谁都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下一代,告诉我们的传承者,而年轻人终究要接过我们手中燃亮的炬火,接过千万万博士们、学者们费尽心思突破的混沌,突破它,向前去。”
“……然后世界就会一点点变化起来。”
沈昼叶用力擦掉眼泪,望向面前的老师,夕阳西下,周鸿钧眼里明亮炽热,像是燃烧着一把她所见过的火。
“小沈。”他说。
“——你,陈博士,你的师弟师妹们,你们就是下一代。”
年迈衰老的周鸿钧院士看着面前的年少鲜嫩的博士生,仿佛在看着她身后的所有人,重复道“——你们就是过去的我和怀昌。”
“你们,终会变成我们。”
“——这才是科研。”
他停顿了许久,道
“所以我不希望你放弃。”
千百年来的探索者。不在人世的亿万幽灵。
孱弱至极的百年生命,贯穿万年的传承与从不熄灭的火炬,这一切构成了生活,是知识本身。
…………
……
“都拿走吧。”
周鸿钧老师忍俊不禁道“小沈,全打包带走,我医生不让我和我老伴儿吃这种猪油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