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一束天光。现在他才突然发现,这束光落在地上,不过烛火之萤;他心目中的那个仙子,也许只是个寻常人。
而且是很俗的那种寻常人。
但他马上又给她找理由:“是不是……荆侯胁迫你?拿你的至亲威胁……”
方才几句质问,声音大了点。床榻上的公子瑶皱眉,艰难地转过半个身子,给了他一个哀求的眼神,似乎是求他闭嘴别吵。
赤华整理衣襟,对那聋哑老妪做了几个手势。老妪给她取来一件外裳。她飞快地套上。
“子夜快到,该走了。”她吩咐夏偃,“记着方才我说的。你往东,我指西,刺客的事我自会向守卫敷衍。你尽快离开国都,不要再回来。还有,出了这间屋子,你胆敢再提我的身份,当心死无葬身之地,我救不了你。”
她的语调毋庸置喙。夏偃终于觉得眼眶湿,偷偷抽鼻子。
她催:“还不快走。”
那老妪乜斜着眼,不知从哪抓来柄扫帚,刷刷开始扫地。
夏偃听令,慢慢退出房间,后背推在门帘上,叮当乱响。
“她会后悔的。”他对自己说。
“不后悔。”
赤华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时刻拿捏得正好。守卫们寻遍了大半个宫城,正一无所获、气急败坏之际,忽然看到“公子瑶”现身,如同久旱逢甘霖,欢呼雀跃地涌了过来。
没人注意到在宫城另一头,夏偃跃墙而出。
赤华简单编了一套说辞:“刺客掳我,原为赎金。见搜捕人多,只得放下我脱身了。面目,没看清。”
她原本性子孤僻,使唤起人来,能打手势就不说话。非开口不可时,一口气说十个字以上就算稀罕。众人立马信了,自行想象细节。
荆旷不知从哪带了一队兵来,也嘘寒问暖地关心了好一阵。说起来,“刺客”之所以能长驱直入,也怪他有意驱走了赤华身边的下人守卫。他自知理亏,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宫中上下加强戒备,一晚上平安无事。
第二日,公子瑶的车马开出国都,沿着驿道,驶向徐国。
她的“母亲”——荆国夫人率众宗妇前来相送。夫人泪眼婆娑,拉着新妇,“亲结其缡”,为她系好佩巾,好让她在男方家里能够操持事物,奉事舅姑,给夫家带去好运。
赤华配合着做足了戏,国都百姓竞相围观,尽皆唏嘘。
送嫁的队伍依旧由公子旷带领。他鲜衣怒马,有时神气活现地走在最前头,有时却又故意落后,跟赤华的马车并排,按着腰间的宝剑,从半开的帘子里,对她暧昧而笑。
那晚的“刺客”始终没捉住,人们也始终猜不出他身份。挑嫁妆的壮丁队伍里,走失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伙子。这两件事也许有联系,也许没有。
这让荆旷多少有了些忌惮,没敢再在夜里闯赤华的房。
但赤华直觉感到,这一路上,未必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