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癸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跪在中央的人,忽然,笑了笑。
起先只是抿着嘴,笑声从喉咙深处飘出来,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笑得整个人开始颤抖,好像有些喘不过气似的,眯着眼。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愿以命抵,直臣,好!”
他拍拍手,一个好字念得是格外抑扬顿挫,震得旁边的赵梁都忍不住一抖,下意识往他那边瞥了一眼。
就见他慢悠悠站起来,手一挥,便丢过去了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赵梁偷偷探头,看清了那是个匕首。
“喏,去吧。”
关龙逄听出了履癸话中的嘲讽,微微停顿,从地上直起身子,目视前方。
他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唯独眼神格外悲哀。
静静看着上头那个稍微有些形容憔悴的君王,他一直没说话,片刻后,目光落在被丢到他面前的那个匕首上。
“大王,臣并非是想逼您去做些什么,臣只是在想……”
“大王您看中的,到底是什么?”
关龙逄静静垂眼,逆着光,苍老的面容上布满阴影:“大王不在乎这黎民百姓,不在乎先祖留下来的基业,难道就只在乎那一时半刻的放纵吗?”
“臣不明白。”
他又动了动嘴唇,好像是在说什么,但声音太小,没有一个人听清楚。
只是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声长叹:“那臣便告辞了,大王,您好自为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也并非是为了求一个答案,说完,便再次重重俯身跪拜,然后在履癸的目光注视下,起身,转身离开大殿内。
九十来岁的老大臣,已经是满头白发,走路都直不起腰,但他这会儿一步一步,缓慢地将整个人融进外头的阳光里去。
在跨出大殿门的那一刻,他好像忽然间有了精神,脊背慢慢挺直,仰头看着顶上的太阳,头也不回地就这么出去了。
履癸眉毛挑起,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讥讽,好像是预料到了这一幕。
至于刚才关龙逄所说的那些话,他并不怎么在乎,丢匕首也不过是想让那个老家伙知难而退罢了。
整日整日,就像只苍蝇似的在耳旁嗡嗡个没完。
让人很烦躁,越发不耐烦。
他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觉得有点累。
脑袋里空茫茫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忽然就听见外头一声惊叫——
“大王!”
“关龙逄大人他……他撞柱了!”
履癸眉头一皱,猛地坐直身子:“什么?”
外头寺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回来:“关龙逄大人他……”
“死了。”
履癸猛地呼吸一窒,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关龙逄嘴唇微动,看着他,说了一句没有声音的话——
“臣身微言轻,有些话,大王听不进也不愿意听。”
“那倘若臣用命来换大王一个改变呢?”
“大王您……”
“愿意听吗?”
履癸怔愣片刻,忽然低头,用一只手遮住脸,嗤笑一声。
他又想起了之前这位老大臣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时吼出来的那句话——
“赋敛无度,万民甚苦。”
苦啊,人生在世,又有谁不苦?
履癸摆摆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