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下曲换人往来,元溯坐在椅子上笑着说这间慕安馆背后的老板其实是他那个表弟,而那首流传于坊馆酒楼的小曲儿,连填词都是当朝陛下亲笔所做。
顾长安死后十年,天下长安。可朝堂之上,丞相之位却一直空缺。
隆睿八年秋,战乱过后大云朝终于恢复往日的繁荣,天子于西山祭祖,没有人知道,随行的车马中,天子行辇上,放了一副棺材。
千年水沉木做的棺,陛下百年后该用的东西。
而后棺葬西山,和皇陵并穴。
“那是元家祖坟,元棠刚登基就修了陵寝,修了十年,没想到葬进去的人却不姓元。”元溯笑着说,似乎特别满意顾长安神色变化,“我先前就问你,你究竟为什么一定会觉得他想让你死的呢?”
“我幼时长在南方,太子满月之时,随父王赴京庆贺。明明是皇室亲戚,却和臣子并坐一排,皇伯亲近顾丞相,就连刚生下来的太子也是缠着你不放。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天下,是元家和顾家的。”
“皇伯临终之前将我和父王召回京城,我每每去宫中请安,会去东宫向太子殿下问好。或是水榭、或是寝宫,陪在他身边的总是你。我那堂弟隐忍,是个做大事的人,成年之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现什么,可是你知道你从宫中出去之后,他会做什么吗?”
顾长安微微偏头,眼中已经有血丝爬上,死死地盯着他,元溯笑了笑,手抓上陆河头上的揪揪,“他会回到水榭,将自己锁在里面。水榭登高望远,能看见的从来就不只是河山天下。”
皇宫本就在皇城的最高处,东宫里还建了那样一座楼。元棠懂事之后,请来工匠重新翻修过,于是便多了很多精美的窗。
窗边是书架,书架上是江山社稷、也是儿女情长;窗外是天下,天下是万千黎民、也是眼中一人。
元溯以前来宫中就常常听到侍卫说太子殿下在水榭学书,而之后很多年,顾长安走后的很多年,他有幸进过一次水榭。
那一扇扇窗外的天下,是水、是山、是楼,如果天气好,从三楼向外望,能看见一道红色的尖角,细细辨认那是一条龙,富贵人家雕在房顶上的装饰。
那条龙下,是皇城中顶富贵的去处,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最高的、能看见的,那是丞相府。
而他,日日夜夜便看着那个尖角,想那座宅子里的公子在做什么;是和妻子玩闹还是伏桌作画。
“皇伯去世的时候,我身为皇室后人前去守夜,百官跪于殿外,你、我、元棠在殿内,你还记得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元溯笑着问他,顾长安想了想,当时跪了一夜腿脚早就麻掉,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崩他自然伤心,只是心中更多的却是惶恐。
玄宗和他一起的时候,他不过才十九岁,虽说担了丞相一职,但天子早已成熟;可是元棠,在老师眼里,哪个学生不是个孩子呢?他究竟有没有能力辅佐帝王治理好天下呢。
长安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夜,清晨光从东方天空洒下来的时候,身边一夜长大的青年轻声唤他,声音都沙哑,“相父。”
“臣在。”他说。
火盆里是积了许多的灰和正在燃烧的黄纸,映的身边这人眉目清秀,他听见他小声说:“我只有你了。”
光一点点从殿外照进,将满室铺成金色,顾长安一时愣住,跪在地上的少年天子转头,脸上泪痕凝涸,眼睛依旧红肿,无措的小兽模样,他突然有些心疼。
这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