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瓶他用筷子抵开了,倒在小杯里,也没说话,同周九良的瓶口利索一磕,权当干杯,仰头闷了。
二十年东北的霜浇雪催,留存在水一样的孟鹤堂身上的,大约也只剩这么一个小小的技巧。
周九良握着那瓶啤酒,无措的看着孟鹤堂喉结上下轻轻一滚,酒入肠胃,在他那苍白的脸上熏出些不健康的红。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信,相处这么些年,这是周九良头回看见这样的孟鹤堂。
说实话,他有点慌。
孟鹤堂这人,一生七分的热闹全给了舞台和观众,只剩下三分留给自己。私底下人就没那么活泼,有时候甚至显得冷清,倒是周九良在台下,欢脱的像只撒欢的兔子。
周九良比他小六岁,又是被他一手拉扯成如今这个惊才艳艳的捧哏,孟鹤堂嘴上宠着他纵着他,心里到底端着一点儿长兄如父的矜持,遇事少与他说,能自己应付的就自己应付了,应付不了的,也绝不给他家小搭档多添一点烦恼。
周九良下意识端起酒瓶,没递到嘴边,又觉得不甚合适,手指在冰凉的瓶口摩挲半晌,又搁回去,好声好气的和他孟哥商量:“孟哥,要不咱别喝了吧。”
孟鹤堂刚给自己满上第二杯,摆摆手,也没说话,端起来还要喝,周九良看着心里慌的要命,慌忙去抢孟鹤堂手里的杯子。
他心里一慌,动作就大,站起来的时候带动这不牢靠的折叠桌挪了位置,桌腿在瓷砖地面上摩擦声刺耳,桌上的面碗险些整个翻了过去,面汤与葱花横流。
动静太大,沉迷在斗地主里的老板都递过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周九良陪着笑连声向老板作揖,没顾上收拾桌子,先绕到他孟哥身边坐下,去拿他手里的杯子。
孟鹤堂手里使了劲不让他拿走,两人抢了几个来回,周九良都要给他跪下了,几乎哀求的哄他:“先生,唉我说先生,咱好好的行不行,你这样我真害怕了。”
孟鹤堂喝的急,这会儿眼角都晕出了红,很有点他演汾河湾时候的妩媚意味,他的目光从醉红的眼角递过去,声音很低,透着股疲惫:“不是你让我喝的吗?”
他松开手,周九良拿开推的远远的,搂着他肩膀,想说的倒是有很多,可一句都说不出来,到底是家事,他再亲密也没法开这个口。
周九良搂着他衣衫单薄的先生,说不出话,只是突然感觉到那六年的差距在这一刻把他们远远隔开,他孟哥心事重重的一脚迈过,留他在这岸茫然无措的看这平日不过一线宽的岁月,浩浩荡荡的冲垮了一切,再抬头的时候,对岸的身影已经远到看不清了。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孟鹤堂要走。
孟鹤堂拿手用力捂着脸,没说话,只用力吸了吸鼻子,突然问他:“你说咱们说相声,是为了什么啊。”
周九良差点把弘扬曲艺文化抖搂出去,但话到嘴边,到底憋住了,他也跟着孟鹤堂这话仔仔细细的想了想。
哎,你别说,我们说相声,是为了什么啊。
说挣钱,这些年也没挣过什么大钱,倒是落下一身同祖国园丁相仿的职业病,但祖国的园丁好赖能担当着浇灌祖国花朵的重任,他们日日对着台底下稀稀拉拉的观众喷洒口水,也没浇灌出人家一脸的快乐来。
说梦想,好像又有点虚无飘渺,他周九良从小的梦想是做个木匠,至于他孟哥,脑筋活络多才多艺,想也不是把相声供到梦想高坛上的那一号人。
这么多年说过来,全年没能休上几天,年关好容易封箱,才从日渐衰老的父母口中知道,哪位之前见面还尚且单身的亲戚,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