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的父亲陶巽之,在此之前已服毒自尽,尸身被抛在城南郊外,他身前的仰慕者们自发前往敛葬,这才发现他的尸骨早已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收得回来的也不过残骨若干。不得已,他们将这几根骨头连同他身前穿过的衣冠一同下葬,在郊外悄悄给他立了一处孤坟。
陶傑翻检自己对父亲的记忆,发现其中烦恼不少,这位天启城人人喜爱的美公子,明明一把年纪,家里孩子一堆,可恋慕者依旧从城东排到城西。陶桀懂事后最不喜欢的事便是跟父亲出门,因为只要他们一出门,总会有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百姓沿途围观,大家兴高采烈往车舆抛花果食物,他的父亲则兴高采烈接下一一道谢,只有陶桀在一旁觉得丢人极了,尴尬得要死,恨不得不认识父亲才好。
然而谁曾想这样一位帅足几十年的佳公子,居然死得这样凄凉。
陶桀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想,一辈子都爱美的父亲大人到底是怎么喝下□□的?难道他就不怕服毒死后青面紫唇,难看到无以复加么?
一念过后,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还有一个人也死在这一天。
一个陶傑刻意想要忘掉的少女,整个人族刺杀计划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陶傑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记清楚,羽人的姓名通常音节冗长,发音绕来绕去,只有换成通用语才会类似人族那样简洁明了。
她大概叫风鸾或者风暖,陶傑从来没弄明白过,他只记得这个羽人少女身姿分外窈窕轻盈,一头长发白如锦,一对秀眉弯似月,明明出身最古老的羽人世家八松风氏,作为嫡女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可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贵族女子的矜持傲慢,反倒天真无邪,常常为一件小事少见多怪地睁大眼。
至于笑起来什么样,哭起来什么样,谁在意呢?她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她的唯一价值,仅在于她的出身,选中她的原因很偶然,八松风氏只有这个女孩善良又无贵族架子,喜欢跟南来北往的客商们聊天,听他们讲故事。
这样的女孩陶傑拿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这么蠢,她看不透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她还以为自己害死了情郎。于是他这头被绑上筑歌台,那头女孩便爬上高塔以死相殉。
不是说至羽擅凝翼么?她的翅膀呢?
摔死一个羽人,听起来就跟淹死一个鲛人一样荒谬可笑。然而当这种荒谬可笑变成事实,陶傑遍体生寒,他莫名就懂了,那个少女,她是那么坚定地一心求死。
他不过虚情假意,对方却许以生死相随。
他还很年轻,他从未与谁倾心相恋过,他不是很明白为何能有人仅凭几句虚假的誓言便拿命来抵,他只知道自己间接地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如果没有他,那个女孩原本该凝出漂亮硕大的翅膀,在羽人传统的仙笼花节上蹁跹起舞,与真正爱慕她的男子过幸福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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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很多人,然而陶傑却活了过来,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听见不绝于耳的流水声。
周围很吵,一墙之隔已能听清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各种种族的人之间骂着极为难辨的方言,甚至还夹杂牛哞羊咩,鸡鸣犬吠。然而那流水声始终在,它并非哗啦作响,也非小溪潺潺,而是滴滴答答,时断时续,有时如涓涓细流,有时又如泉水叮咚。
陶傑躺在那动弹不得,他开始分析:这是活水,这不是清澈泉流,这水边人流密集,牛马共用,水质定然污秽浑浊,然而水流不大,秋叶京绕城河流两条尽皆可排除,人工挖掘的湖泊也不大像。
他没死,那现下便是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