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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缓慢摩挲过合欢散三字。

    夜入了三更,月上中天。

    应着月色,瓷白瓶身上的暗红漆字不甚明了,乍一看如黑色一般。

    看着那三个字,李敛想起了张和才。

    一想他在街头耍手段骗钱财,一想他在赌屋中拉她外袍,一想他死死抓住她的衣襟,紧盯着自己时双眼中的神情,还有他牙关紧咬,唇齿外翻的嘴脸。

    她感到有甚么合着酒,追着月,逐渐在胸膛中涛涛涌起。

    如果说午后那次只是一个闪念,那这次的念头就是切实的,无可动摇的。

    她对张和才下了杀心。

    在江湖上行走几十年,李敛碰到过很多事,好事坏事,李敛也杀过很多人,好人坏人。

    张和才这样的人,她并不是第一次碰见,以后想必也还会再遇到。

    这种人会将一件小事记住一生,因他们实在没有更重要的事去铭记,他们摇唇鼓舌,喑喑吠叫,无二两人勇,却在人面前装人,无半分血性,却在兽面前为兽。

    “……”

    蹲伏在女儿上墙的树影中,李敛冷笑了一声,双眸在月下收敛了光,亮得仿若一把刀。

    如果她的伤再坏半分。

    如果她的功夫再差半点。

    如果这院子里住的,只是个平凡姑娘。

    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

    ……她仍要取他命来。

    李敛清晰地感到那股杀意,她同时也在这股杀意中,清晰地感到了自己。

    抬起头,月在斑驳树影中亮出几分躲闪,不敢与李敛的逼视相对。

    轻笑了一声,李敛低低自语道:“张公公,咱们后会有期。”

    “……”

    “!”

    张和才忽而感到枕边一阵凉风,打了个激灵,醒了。

    翻了个身起来,他披了件外袍,走去推开窗子。

    外间月已下去了,星子倒还高悬,天边极远处已有了些许光亮,映着一道极细极细的白线。

    眼下已是春日了,晨风微暖起来,带些醺意。

    张和才搓着手站在窗子前,当着风吸了口气,忽在风中闻到一股酒气。

    这酒气并不浓烈,待要仔细去嗅,它却又不见了。

    闻见酒气,张和才想起两日前在玉石铺子的事来。

    那日过后他回了府中,当夜压根儿没睡着觉,白日里心神不定,还差点办错了事。

    李敛在临逃走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难以入眠。

    他想不清为何。

    那是含带杀意的一眼,也明明是,含带杀意的一眼。

    他想不清。

    他差张林又去找过一回琳琅阁的詹呈,想要打听事情的后续,可张林回来同他道,詹呈暂歇了铺子,匠人正在拾掇装点,没能见着老詹。

    他又差张林去找地头上的打行弟兄,问他们知道甚么,可张林回来报,宗仁前一阵带了趟活计,莫名暴死,其他弟兄正在发丧,不便见。

    及此,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时常在他的一生中浮现,张和才从不去深思,也从无力深思。

    远方的白线渐渐变成了一条长带,快到他起来当值的时刻了。

    打了个哈欠,张和才正要转身,外间忽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