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起来,随手擦了几下,结果越擦越脏,最后连字都看不清了。
算了,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学,扔在路上也没人会要。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一想到商应秋那天捧出盒子时近乎可笑的珍重,这手就莫名有点下不去了。
他开始以为商应秋是故弄玄虚,可没想到,他是真的会背,倒背如流那种,他后来偷偷比对过,哪怕中途打断,青年也能毫无缝隙的衔接起,讲得一字不落,这得看多少遍才能做到这步?
他赏赐出去的金银珠宝无数,可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珍惜过。
没办法,人年轻时总会做些傻事,走些弯路。
修炼需要维持童子身,但偌大产业又需要人继承,所以他并非上任宫主郁北林的亲生骨肉。
郁衍以前认为,自己会成为少主,一定是自己资质超凡,人又机谨懂事的缘故。
直到有次从长老口里方知,他生母原是郁北林的青梅竹马,被钦定为下任护法,但母亲厌烦山里生活,偶然的机会,她与郁北林中原结识的兄弟一见钟情,两人瞒着众人私奔,生下他不久遇敌追杀,临死前托人将他送回不周山以求庇佑。
这样看,郁北林也算念旧情了。
虽对他不亲近,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指摘的,给了他金钱、权利,武林里人人求而不得的武学,最后还毫无保留的将不周宫交到他手上,他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后来有次他去探望对方——当时养父已隐退娶妻,宝刀未老三年抱俩,他记得那天是自己生辰,又一以敌三连赢关中三剑客,本应是双喜临门的事,但毕竟中途是被刺上了几剑,不算赢得多好看。
但他已习惯了在长辈面前做十全十美的事,外头再勉强,也不愿被看出狼狈,用几层纱布缠紧伤口,堵住窟窿,稍加打理后独自上山。
那晚月色很好,空气里还有一股未散干净的肉菜酒香,他身子有伤,用不了轻功,在雪地里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向那间亮着灯的独院。
“阿爹,驾,驾驾!”
来得不是时候,看来是刚用完饭,隔着一道道栅栏,郁衍看到过去那个人人畏惧的男人正跪趴在地上,用滑稽陌生的动作逗着背上驮着的儿女,任由他们在上面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
“好了好了,别纵着他们,快进屋去。”
起风了,一个妇人推门出来,手上搭着两件厚披风,从男人怀里接过儿子,闲聊似的叨唠了句:“对了,今天是不是你大儿子生辰?我们不需要备点东西么?”
“是么?”父亲也起来了,每说一句话,寒气从他口中一缕缕呵出,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网。
“不太记得了,明天你去问问,若是,补份过去就好。”
空气很清透,小院的欢笑声传得很远,源源不断的笑多得轻浮,多得廉价,而过去父亲从未对他展颜过,哪怕一个微笑也没有,就算将每一个招式练到完美无缺,尽善尽美,对方也只是习以为常的颔首,绝不会因此赞赏他一句。
修炼得再快,打败再多的敌人,为门派争得再多荣光都是没用的——
院子对面,那是靠“努力”无法达到的地方。
但没事,人各有家,不周宫已改名易主,他也是有干儿子的人,养了那么多,好吃好喝供着,总有人会懂他苦心,以后好好孝顺他的。
养子们所住的宫殿在他寝宫西侧,名为栖凤堂,论富丽堂皇,仅次于他的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