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仲拍手:“敢不从命!”
于是命酒楼的人撤去桌椅,当中摆了一长案,分列坐席。众人互相谦让,终于让席仲坐了首席,金荣居其左,薛蟠又坐在金荣左边。摆下文房四宝,又有小童伺候笔墨。
薛蟠听说要做文章,立时急了,悄悄扯着金荣的袖子:“荣儿!这可如何是好!我可作不出!”
金荣在桌案底下握着他手:“放心,看我的。”
席仲敲了敲桌案:“却不许私相授受!”
金荣又捏了捏薛蟠的手,放开,合计着三篇文章要怎么写出来。
席仲的身份虽扑朔迷离,他其实也能猜出一点。
冯紫英是因冯家的爵位传到他这一辈就要没了,面子里子都难以保全,所以举家另投明主。席仲则应该是那位的恩眷,根正苗红,将来要独当一面的,因此下来历练。
这样的一个人,请他来赴文会,不可能只为了欢乐一场,定然有些别的意图。
金荣将笔尖在砚台里蘸了些墨汁,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不管席仲本来想要什么,他都要把这次文会当成自己的投名状。
如今距开国已有百年,不仅当年开国的元勋早已作古,连二代、三代守成之人也所剩无几。当年战功赫赫的四王八公,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走马章台,不知稼穑艰难的纨绔子弟。
这些人只知自己的富贵乃是天生而来的,不知道当初祖宗是怎么挣来的富贵。身居高位,却不惜福,尸位素餐,以为理所当然。联姻结党,赫赫扬扬,损公肥私,毫不手软。窥天下之大,为自家庭院;视四海吏民,是自家奴仆。其身无功于社稷,却实有害于苍生。
天下苦勋贵久矣!皇家苦勋贵久矣!
如果说太上皇执政几十年,早已和勋贵们撕罗不开的话,上位没几年的新皇,则有切肤之痛。
好不容易空出了个肥差,想提拔个亲信,一转眼,就有年高德重的老臣荐了人选。问是谁,原来是某某人亲戚的门生,某某人同年的故旧。要疑心是结党营私,左看右看,竟再找不出几个干干净净的人来。勋贵们经营百年,早已织就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天下人网住,纵然贵为天子,也只能做一只网上的虫,被四面八方的颤动吓破了胆,惶惶然如惊弓之鸟。
这样的局势,皇帝要么坐以待毙,任由勋贵们把皇权架空,要么拼个鱼死网破,彻底来个大换血、大清洗,重新把权力攥在掌心。
根据红楼梦的结局来推断,皇帝大概选了第二种,而且实施的很成功。
抓住受众的痛点,才能写出爆款文章。
一瞬间,金荣想到了很多犀利的论点,判凌迟不冤的那种。但如今可没有言论自由这一说,文字狱说搞就搞,读书人还是收敛些为好。权衡再三,终于拿定主意,落笔写下文题:德之不传也。
席仲命人点了一支香计时,香尽之后,收众人卷子。
那香刚点上时,众人还能摇头晃脑,充一个体面文人的模样。燃尽一小半时,尚未有文思的就开始慌了。燃到一半时,仍未动笔的人都满头大汗,左顾右盼,心急如焚。
席仲吹吹纸上的墨,笑着对金荣道:“金兄,我已成了,仍需结语。不知金兄的序如何了?”
金荣飞快地写下最后几个字,拍在一旁,又抽了两张纸并排压在面前,右手执着自己的笔,左手执着薛蟠的笔,两下里齐动:“就来。”
席仲挑眉,转头写自己的结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