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苦笑一声,指了指东北角:“那边也忒过了。这都第几天了?仍是不肯稍歇。我也曾劝过,纵然是喜事,也不可过于张扬,那孩子还小,为了他如此的铺张,究竟不是个道理。奈何姨太太一味地溺爱,唉!好好一个读书的孩子,眼看着就要成了膏粱纨绔了!”
众人明白乃是因梨香院大宴宾客的事情,都劝道:“姨太太年老了,总是溺爱儿女。听说表少爷这回竟中了小三元?也怨不得姨太太高兴,表少爷之前大家都见过的,哪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如今眼看着就要出息了,做父母的心里哪能不喜悦。”
贾政摇摇头:“不是表少爷,原是姨太太新认的义子,是个小门小户的孩子。我只怕那孩子乍见这繁华富贵,迷了心神,再不肯苦读。本是个聪明灵秀的好苗子,若有伤仲永之叹,岂不可惜!这是误人子弟啊!”
众人正要宽解,忽听梨香院宴饮之声顿歇,正不知何故,小厮忙忙地进书房来报:“有个穿龙袍的公公来了,正在正堂坐着呢,叫老爷去,老爷快去吧!”
贾政训斥:“不得胡言!太监哪有穿龙袍的!”忙换了衣裳,趋至正堂,果见一个穿着御赐大红织金飞鱼服的宦官坐在上座,另有六七个小黄门侍立,心知乃是小厮没见识,将两角的飞鱼认作了龙。
又见早有两人跪在堂上,正是他外甥薛蟠和那中了小三元的孩子。
穿飞鱼服的太监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册子,掷在地上:“你看看,这上头的文章可是你们两个作的?”
贾政生怕两个孩子言语冲撞了宦官,刚要开口,就有小太监瞪了他一眼,叫他噤声,贾政只好也跪下,以眼神示意两人。奈何金荣正看册子,薛蟠正看金荣,竟无一人瞧见他的良苦用心。
金荣从头到尾翻完了册子,合上,呈与小黄门,又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回公公的话,册上的序言及《文宴所见》《德之不传也》两篇是学生作的。”
李金哼道:“你倒会给咱家扯谎,文宴的那一篇,明明是你兄长作的。”
金荣道:“此乃席间应酬,每人要作一篇文。兄长素无急才,因此我替他作的。”
李金冷笑:“罢,反正那篇没甚大不了的,咱家管你们谁作的。你可想好了,德之不传也那一篇,确实是你作的?你年纪尚小,又要搏个才子的名头,难免有些捉刀代笔之事。若这一篇不是你写的,早早招来,别当替死鬼。”
金荣猛地抬头:“我的文章,一字一句,都是我自己作的,公公若不信,只管查去!”
小太监喝道:“低头!”
金荣低头。
李金道:“罢了,你以为咱家是来赏你文章写得好的?你做梦!实话告诉你,你闯大祸了!”
指着贾政:“贾存周,你教育的好子弟!我且问你,此人是不是你妻妹的儿子?是不是你族学的学生?”
贾政忙道:“拙荆的妹妹寡居,上京投奔微臣,此人原本是族中附学的亲戚,自幼丧父,认了舍妹做娘,不过半年有余。”
李金一拍桌子:“那你这姨爹更该管教他!你瞧瞧他作的什么文章,啊,德之不传也,一个黄毛小子,倒论起什么德不德了!德之不传也,犹柽之不能乔,庸人叹之,智者伐之……这是什么屁话!”
又转头对金荣:“如今你这文章传得满城风雨的,皇爷看了,气的连饭都吃不下了。你这文章里说,圣人之子孙未必是圣人,若把子孙也当做圣人来恭敬,乃是大错特错。那你将衍圣公至于何地?你又说,未必虎父无犬子,人主择而用之,那你又将你姨爹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