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谢太傅才自新城回到建康府中。桐拂如今跟在刘氏身旁,每日都能见着他。除了精神不似从前,太傅其实看起来并与常人无异。
刘氏几乎日日夜夜伴在他身旁,一人敲棋,一人针线,偶尔说上两句。
“不如,我把东山的乐女接回来。”刘氏慢悠悠道,手中彩线游走。
“不必不必,如今这般清净,甚好甚好。”谢安披着薄衫,拈着棋子,不慌不忙道。
“不垂青帘,就让她们在你面前吟唱跳舞,也不好?”刘氏斜眼睨他。
他眯着眼思量了一番,手中蒲扇轻摇,“不好不好,太闹腾,就这么与夫人同坐,已是极好。”
“可是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你手里的蒲扇,用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换过。”
“这可是好东西,”谢安靠坐着,将那蒲扇冲着桐拂挥了挥,“明伊可晓得这蒲扇?”
桐拂摇头,那蒲扇成色已旧,看着并不似多么稀罕的宝贝。
“这蒲扇,是一同乡赠与我。当初他在新会当县令,辞官后途径建康回老家,顺道来与我喝酒叙旧。
他这人性子耿直为官清廉,做了这么久的官,带回老家的除了四万把蒲扇,竟是囊中羞涩。
我就问他要了一把蒲扇,在建康街巷里走了一圈。你猜如何?”他面上难得的激昂之色,“一日之内,都卖完了!且越卖越贵,到最后,可是一扇难求……”
刘氏起身,将他手里的蒲扇和棋子拿去,将他扶至床榻边,“好了好了,知道了,你这扇子可是宝贝,该歇会儿了。”瞧着他睡去,她才将桐拂领着轻手轻脚退出屋子去。
到了园子里,刘氏顿住脚,望着一旁池水怔怔出神。
桐拂不知她何故忽然伤怀至此,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站在她身后耐心候着。
“他方才说错了,是五万把蒲扇,不是四万把。”刘氏忽然道,说罢,抬袖似是拭了拭眼角。
桐拂更加不解,四万还是五万把,有这么要紧?记错了不是常有的事。
刘氏似是晓得她在想什么,摇头道,“他从不会记错,不管是什么,过目不忘。这是头一回他记错了……”
“太傅近日精神是不大好,待养上一阵,自会好起来。”桐拂晓得自己说得并无半分底气,但刘氏的愁容她又无法坐视不理。
“明伊,你莫要安慰我,太傅身子如何,我心里清楚。”她叹息,“他一直记挂着回东山,不是江宁东山,是会稽东山。怕是……
罢了,不说了。你在屋子外面候着,听着些动静,我去给他煮粥。”说罢自顾离去,身影郁郁寥寥。
桐拂方折回廊下,听得屋里的动静,自半掩的窗棂处望进去,谢安竟已披衣起身,在案前写着什么。她忙推门而入,“太傅怎么起来了?”
谢安手下未停,“是四万个蒲扇,还是五万个,本就不打紧。非说我记不清事情就是不成了,夫人当真独断得很……”他面上似有不满,但看得出并非当真恼怒,甚至有些得意。
“来来来,替我研墨。”他冲她招了招手。
桐拂在一旁研墨,瞧见那纸上写着,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醇醑陶丹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
“山林妙寄,岩廊英举,不繇不羲,自发淡古。”她几乎脱口而出。这一句,从前年听金幼孜说过,不知怎的,就这么顺嘴冒出来。
谢安缓缓抬眼瞅着她,“他们,这么说我的字?”
桐拂不太拿捏得好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