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选择地在黑暗中停留了太久之后,它成为了他的安全之地。
处在其中却并不会让他感到自己不幸,离开黑暗才会。
何其讽刺。
芥川能感到这是一片黑暗,这或许是一片黑暗。因为不久前他的精神衰颓,一阵沉重的仿佛是死亡的重压将他从梦境中唤醒。他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耳边传来了细碎嘈杂的私语,抑或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这不是真实。他想,并且想要从中醒来。然而,却像有什么无形之物在黑暗下方持续不断拖拽坠落,来自梦境的引力沉重到如同无法抵抗的昏厥前夕。它们以充满难言的蛊惑姿态吸引着他就此死去。就此死在梦境之中。
——恐惧。
一种不那么明显的、甚至有些陌生的情绪突然浮现了。他能感到四肢冰冷,意志消退。额前或许已经冒出了虚汗,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他抵御着将他吞没的黑暗,因为他已决心要在光明中消失于无形。为此他下定了这份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大抵显得可笑的决心。所以,现在可能会死在梦里这件事,让他感到了清晰将神经笼罩覆灭的恐惧。
他竭力睁开眼,似乎是睁开了。却又很快闭上,他侧过了一点头,那些声音变成了一阵嘲笑,似是过去底层之上来自人群对他这一徒劳行径的讥讽。他本来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现实,现在却又觉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或许真的会死在梦中。并且,当他开始习惯那份重压,它忽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更深的、无法用任何方式来表述并且无法替代的诱惑力。
就这样闭上眼,不妨迎来死亡没有什么不好。
他想要醒来的意志开始动摇,仿佛一切都突然确定了。然而,大概就在下一刻,那些笑声和诅咒声通通消失不见,寂静宛如出没自脑海中永恒凝固的印象。他却骤然惊醒,血流凝固一般,愧疚的情感从心脏干涸的缝隙中一点点溢出,他先是陷入了沉思。或许只是一种怔然。
他坐起身,蜷曲着脊背,环臂抱着屈起的双腿。将下颚枕在膝盖上的被子里,肢体在温热的季节中却因寒意战栗。他睁着眼睛不安地寻找这一体验的不祥之兆,但是很快,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恍惚地浮现在他的视网膜上,似乎他本来就一直存在于那里一样。
这份想象减轻了他的部分恐惧。
他寻找情感腐蚀殆尽的所在,紊乱失常的神经渐渐平复了下来。
再见不是告别,而是承诺。
他不想让自己食言。或许这就是他们会如此重视每一次离别的原因。
哪怕他的生命早已脱离了常态,无论如何与自我抗争都改变不了既定的性格与命运。
过去无法改变,这是基本的物理原则。
不那么情愿地,却又无法抑制地,胸膛微微振动起来,似乎是想要发笑。早年他在独处时数不清地自嘲而难过地无端发笑,或许此刻也是一样,处于黑暗带来的一种无匹的平静之中。为什么还是这么绝望?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无法明确回答,只要活下去,最重要的事物就不可能是除太宰先生相关之外的任何事情。
既然想要活下去,那么,就不能够去依赖死亡。
然而,他是不可能像对方一样生活在光明之下。
黑暗虽让他沉沦,光却会使他的所有都亦趋消失。
生存的意义,这样的问题,就算思考成千上万遍也不会有结果。
生存是有意义的,或许这是又一重复成千上万遍也不会化为真实的谎言。
第一次对这个世间,投去的正向感情是什么呢?
得到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