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心下十分紧张,他冲着刘彻说道:“微臣罪该万死,不知陛下圣驾来临,乱议朝政,请陛下处罚!”
“你们都起来吧。”刘彻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卫青缓缓说道,“你们何罪之有?是朕不让人打搅你们的,你们说的朕都听进去了。卫青,朕从登基那一天起,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替高祖以来各位先皇报仇雪耻——朕这些年来在石渠阁读书,看到了冒顿单于给吕太后的国书,简直是不堪入目!朕这一脉虽然是薄太后所出,但是侮辱吕太后就等于侮辱大汉!卫青,今日在沧池所论兵策,朕是既明白又不明白,早听说你府里藏有高人,朕今晚特地造访,望你们知无不言,不吝赐教!”
卫青和范衡听到皇帝这么一番谦卑的肺腑之言,心下都深为感动。两人还欲同刘彻客气,刘彻已经脱下鞋子坐到了席上,他示意众人各自坐好,然后温言对范衡说道:“范先生,朕治家无方,让你受苦了。”
这句话说得范衡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强作镇静回道:“陛下,是小人年轻时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惹下这许多事情来,劳了陛下心神,小人罪该万死。”
“范先生,朕的家事朕自有主张,先生不必多虑。朕今天想请教先生一事,令祖范蠡大夫帮助越王勾践灭吴,成就了一番霸业,官拜越国上将军,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既然归隐于五湖之上携西施泛舟弄琴,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为何要去齐地经商?我朝自高祖以来轻贱商人,但如今这长安城里雕鞍玉车如流水一般,连朕的车驾都比不上,朕在深宫里都听到城里坊巷间流传“宁负两千石,不负万金子”这句话。商人之利弊何在?我朝该如何对待商人?”
范衡稽首再拜,“善哉陛下此问。先生万不敢当,请陛下直呼小人名字。先祖破吴后离开越国,是因为识破了越王勾践的为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至于先祖为何选择经商,小人作为后世子孙也难以了解当年先祖心境,无法回答陛下。但要是说商人对我朝的利弊,小人经商多年,倒也在时时想这个问题。以小人拙见,商人对我大汉之利在于互通有无,转运便利。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经济天下之大事有四,而商占其一。陛下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商人经营我大汉长安东西二市,我长安乃至关中的农具、牲畜、衣帛、粮食、草药从何而来呢?如果只有百姓务于工农,国家虽然能够苟存,但是绝不会强盛。”
刘彻和卫青都觉得范衡说得有道理。不由地点了点头。范衡继续说道:“陛下,商人之弊照样不少。诚如陛下所说,长安城里百姓”宁负两千石,不负万金子”,那是因为我朝将商人列入贱籍,举郡国孝廉都没有资格,而商人大多是才干过于工农,敢于身犯险地,通达九州之人,自然见多识广。这些人一旦报国无门,难免自暴自弃,将心思都用在声色犬马之上,这样就难免滋事生非,惹皇上和百姓心烦。以小人之见,与其堵塞商人问政从军之路,不如效仿大禹治水那样因势利导。”
刘彻看着身边的灯火,若有所思地问道:“依先生之见,如何因势利导?”
“回陛下,当前军国第一要务是平定匈奴之乱,为列位先皇雪耻,保我大汉边境安宁。点将用兵之事自然是陛下定夺,但是小人以为,保我大汉出兵致胜的兵器、粮草、马政三事需要花费钱财无数,大可借助商人之力。陛下可在郡国各地严令物价平准,万万不能伤害百姓利益,然后征稽关市车船税,这样一来充实国用,保我连年征战所需花费;二来不至于让百姓生活凋敝,同时还能让商人所获之利充于公用。至于兵器、粮草和马政,也都离不开商人的制造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