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酉时,黄昏渐生,天黑未黑,自古就被称作“逢魔时刻”,走在阴气偏重的地方,轻八字的人最容易见到黄泉底下爬上来的人。前几次的时间点都选得不对。
之所以说“爬”,是因为阴间通往阳间的路本就是一道活人肉眼看不见的山崖,所以才常常会有人亲眼目睹鬼从天花板、楼梯口、沙发底下甚至是井里等各种奇怪的地方爬行着出现的诡异场景。我在二十五年前,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爬回阳间的。
这根本该销毁的阴阳线可以指引鬼魂到任何想要“他”去的地方。虽然只有短短一段,实际上无形中连接起来的长度却超乎想象,就像铺出了一条路,对那个“人”说:“来,到这里来。”
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双手紧张得发颤。
“王衍之……王衍之……到我身边来……我愿意以这具身体的寿命为代价……”脑海中的念头在不断放大,细细的线变得像纸片一样锋利,越缩越紧。
“吧嗒……”一滴血从指间晕开,原本微不可见的细线被染成了红色,吸血爬虫一样有了力量,不断地拉长,拉长……静止的水彩画也跟着轻轻摇晃。
明明是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有阵风却从角落处不徐不慢地吹拂过来,烛光摇曳两下,突然灭掉了。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哪个地方传来沙沙沙的响动,像春蚕在咀嚼桑叶,规律而轻微。仔细再听,分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我顿时激动了起来,又不敢叫出来,眼睛热忱地望向黑暗的地方,有一道门被打开,细碎的嘈杂声时远时近,我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他一定是来了,我分明感觉到线被拉得直直的,稍不留神就会被拖过去。三十年了,我仿佛回到初恋的时候,天天借故从梧桐巷经过,望眼欲穿,只等着在万千人海里瞥见那个人的身影。
我感觉自己已经被分裂成两种人格了。但无论是作为英治还是春生的自己,此刻都想要快点见到他,各有各的心思。我的眼神灼热得仿佛都能把那条细线烫烧掉了。
可是,我又等了许久,声音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平常。
失望之余,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咯滋咯滋”,是转动门把的声音。我欣喜若狂,强迫自己坐着不动,仰头准备喊他名字了。
门一下子开了,“王……”我只叫出一个音节,手电筒的明光晃过我的脸,我眯了眯眼,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你又发什么神经啊,大晚上暗乎乎地,一个人坐床上干嘛?装神弄鬼还是在思春啊?”
“都有。”我答道。
妈妈气得要过来打我。
我望了望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看到,整颗心一下子沉落到谷底。
“妈,我好累,不要叫醒我。”我昏昏沉沉地说。
“肮脏鬼,先去擦洗一下呀,我刚从蓄水缸里舀了水。才七八点你睡什么睡?”妈妈在教训我,可是我就是不想动,听见“蓄水缸”三个字,更是不想去了。
王衍之为什么没有出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一整天,心情真是像在唱女花腔一样转了好几个转,拔得那么高了,还不到点,一下子就气泄了下来。
门又被关了,屋子里重新回归沉寂。我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竟然失望得哭了出来。
手好像摸到了一本硬硬的纸皮本,借着手机的光一看,原来是我小时候写过的日记本,那天从旧居带回来的。我随便翻了两页,光线太微弱,看不清楚。
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我拍了拍脸颊,躺进被窝里睡觉,昨晚也是一夜不成眠,现在还不敢跟明珊说阿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