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并没有放置以往监工督查时喜欢聚饮的劣质烧酒,但是正值炎热的三伏天,这种潮湿阴暗的地穴深处相比烈日之下的地面显得略微潮湿清凉些许,但是这甬道的空气稀薄,呼吸起来却极为不顺,喝多了酒之后更是难受无比。桌上放着一盒骰子,十几币铜钱。几个监工赌了一两个时辰,约莫是觉得人少玩起来并不尽兴,于是也就悻悻然各顾各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苦命的孩童辛苦至极地干活。
为首的一个壮汉满脸虬髯,双眼眯起,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皮鞭,一只手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他姓徐名秋收,是这酒窖的监工头子之一。徐秋收生在这岛上,他父亲是东海辖内大唐国的一名远洋商贩的护卫,几十年前随着商队停靠到港口之后来到岛镇上的酒肆里,和其他嚣张跋扈的远洋护卫一样,肆意地在这小小的岛郡上饮酒**,在酒馆和街头与当地汉子寻衅滋事。他的母亲是当年酒肆里的一个红尘女子,徐秋收的父亲看中了母亲的几分姿色,据说花了两贯铜钱,痛痛快快地快掳回船上和一群护卫们快活了半个月,之后商队按照日期离港继续驶向大唐,徐秋收的父亲自然再也未曾回来。徐秋收的母亲怀上了他,照常来讲,酒肆青楼里的佤妓多有避孕的方子,这海岛上用的是将渔夫们出海捕回的东海螺蛳和着山上的苦桑草叶打碎捣烂了放置几日,等到成膏了之后,再兑着清水饮下。不知为何,坚持服方的佤妓仍然是怀上了他,海岛佤妓怀上了胎,自然只能转行糊口,毕竟民风再是粗野的岛上,也没什么男人会对一个挺着肚皮的孕妇有什么想法。徐秋收的母亲在陋巷里剩下了他,他也在这陋巷里长大,人口不多的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酒肆佤妓的儿子。他天生性格乖张狠厉,凭着异于常人的健壮身子在陋巷里的泼皮无赖中慢慢竖立起了威信,从那之后,那些街头巷尾的邻里看他的眼神不再是他厌恶的那种晦涩眼光了,而是畏惧和躲让。
他喜欢这种感觉。
十年前,东海道门选拔俗世弟子的考试在镇上举行,自凭着一身天生的孔武有力想要敲一敲那踏上仙家修行的门砖,徐秋收便和着几个流氓弟兄去报了名参加了考试。徐秋收从一群孩童、青年、老人和女子里脱颖而出,当他自认为根骨天赋俱佳自鸣得意之时,道门的考官只是戏谑地告诉他,他可以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座酒楼之下做一名道门门下的监工。在街坊里横行惯了的徐秋收听了当场暴怒,当他下意识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刀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体不再受控制,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那几个穿着道门正宗青色长袍的考官冷漠地看着他。
徐秋收开始磕头,额头用力而剧烈地撞击着岛郡衙门口考场的青石地砖,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那时候徐秋收早已畏惧到心肝胆裂,他第一次明白原来那高高在上的修士看待自己,就跟自己看待那些懦弱岛民一样,如同猪狗而已。
后来,他成为了这酒窖里的一名监工。老实讲,徐秋收颇为满意,一个月五贯铜钱的俸禄足够他去南门街坊最好的俩个酒肆里饮酒作乐,除却赌坊里挥霍,每个月尚能余下一贯铜钱,那是他准备日后拿来修缮房屋的。十年来,徐秋收靠着陋巷里带来的欺软怕硬和天生的阿谀奉承在这水深人杂的东海道门供奉的酒楼里混的不错。只要再熬十年,他就能从这幽暗潮湿的酒窖里移到楼上那座只有各方仙家修士往来驻足的酒楼里做最底层的佣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