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把绝好的琴,却看得出有些年头了。琴身有一道伤痕,像是用刀划的。
“这把琴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无论到哪,我都会带在身边。”邵成非抚摸着琴身,“这琴的主人,是我的…爱人。”
“啊?”周之末一惊,赶紧站起来,“这…这我怎么好碰的……”
“没事,我让你弹,你就放心弹吧。”
“对不起邵总,冒犯您夫人了。”
“……” 邵成非似有什么话堵在喉头,最后只柔声道,“没事,弹吧。”
周之末重新坐下来,比方才更小心地,将手放了上去。
魏来听着上面传来悠扬而起的琴音,倒了满满一杯酒,闷声喝下。
左十安抬手遥遥一指:“你看,这就是扬州的方向。”
魏来知他祖籍在扬州。
那里曾聚集天下富贾,便有逐利者专门豢养美貌少女,教以琴棋书画歌舞淫巧,待长成,高价卖与富豪作妾。世称“扬州瘦马”。
诗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相反,正因将俗世残酷恶臭之事看了太多参得太透,才避之以风花雪月。
隐于朝,隐于市,隐于赌场,都一样。
“也无风雨也无晴…除却巫山不是云……卷上珠帘总不如,总不如啊……”
左十安已喝得醺醺然,颠三倒四念起了诗,上句不接下句。
魏来闷头干掉一瓶酒,一口浊气郁结胸口,堵得人难受。
琴音还在继续。
大片滑音之后,周之末一手滚拂不停,一手弄弦如兰,霎时琴音铮鸣,如临险峡。
周边是万壑争流,身下却仅有一叶危舟,惊心动魄。
惊的却非弹奏者的心,而是听琴人的心。
周之末不知他弹一小节,魏来就喝一杯,他更不知楼下已喝到多少瓶见了底。
魏来酒量太好,太清醒。
左十安倒是醉得舌头都大了,咏晋时美貌娈童周小史的一首《繁华应令》,从他口中念出也变得支离破碎:“剪袖恩……挟弹雕陵腕动飘香,侍奉侍奉华堂中……”
华堂之中,琴声未绝。
一曲高潮已过,一连串泛音如白浪拍岸,余波激石,轻旋回荡。
《高山流水》,旷洁之曲,却偏偏奏在这绮靡之地。
魏来痛饮一杯。
左十安突然以箸击杯,高声吟出这诗的首句:“可怜周小童!”
魏来的心猛地抽紧。
手不慎按倒一只酒杯,大片的鲜红顿时在桌上濡湿开来。
一股空前的无力感汹涌而来。没法拉上周之末一把,他只能眼看着事情发生,就像阻止不了正向四周侵染的酒污。
他还妄想构建什么秩序,连眼前即将堕落的灵魂都无法救赎。
一杯接一杯灌进喉,由辛辣淹没头顶。他想喝醉了就听不见了,可那厢琴音仍是断断续续钻入耳,扰得人心烦。
酒一瓶接一瓶见了底,可真听不见一点琴音了,却更叫他胆战心惊,于是灌得更多,终于,有些醉了。
他将左十安扶回房间,自己却不愿安睡,踉踉跄跄走到了甲板上,海风将酒意一催,头越发晕,意识也越发模糊。
突然迎面一股大力,似有人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差点把他掀了个四脚朝天。
周之末发现邵成非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