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亲幸新军、送爱甥入讲武堂之事,几乎成了近来咸都最火爆的话题,由此引申出京城子民们无限的遐想。
谁都知道,如今国家除了戍边军队外,其他主力俱皆在高信与穆徵二人手里。小皇帝羽翼渐丰,如今做出这样大张旗鼓操办新军的态势,其背后的深意岂非不言而喻?
说来也巧,正在此时,高家一偏房子弟私占新垦荒地,被苦主一状告至有司。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案,谁知那高家子半分不肯服软,满口嚷嚷“我是高太尉的侄儿,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我们家……我们家那是什么人家?是你们这帮狗崽子惹得起的吗!咱家可有先帝爷的遗诏!你们动我就是对先帝大不敬……”
这位不折不扣的纨绔嘴里虽说全是胡吣的混账话,可带上了高信,又拉扯上什么“先帝遗诏”,谁也不知是真是假,当下不敢轻忽,直接作为要案递给了廷尉。
唐正接案后第一件事就是查这家是否真有什么遗诏——自然是掘地三尺也没翻出来,于是,一个简单的侵地罪立时便成了假传圣旨罪,送上了凌玬的御案。
高家乱成了一锅粥,一夜之间不管是亲的疏的、远的近的,但凡还没被抓获下狱,纷纷涌进了太尉府,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着求高信作主——假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然而皇帝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没有立即命廷尉来审问高信,也没有将廷尉的奏表驳回,而是扣在自己手里,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到了第二日,高信请求入宫面圣。
凌玬一见高信,满脸都是愁容,拿着疏文递给高信道:“太尉瞧瞧,卿自来的洁身自好,堪称满朝文武之表率,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怎么就出了这样不成器的……原本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他随便说什么不好,偏偏扯什么先帝遗诏!你说,如今证据确凿,闹得沸沸扬扬,可让朕如何压得下去呢?”
高信伏地行了大礼,痛心疾首地谢道,“陛下,此俱皆臣治家不力之罪!臣早孤,幼时算是宗族叔伯拉扯大的。这些亲戚后来倚仗臣的薄面胡作非为,臣不是不知,也尝痛斥劝诫,奈何始终抹不开情面狠不下心肠严厉约束,以致酿出今日滔天之祸!总是臣怯懦驽钝,有负圣恩,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情分上,将臣重重治罪,宽宥臣的家人吧。”
凌玬伸手欲扶他,奈何高信执拗不起,只得长叹一声道,“太尉,就算不念您与朕兄师徒之情,朕也还念长嫂的情面呢!难道朕忍心看着长嫂家灭族不成?可不是朕要难为你们高家,实在是国法森严,这矫诏之罪已然坐实,叫朕如何能替你开脱得了呢?”
高信深吸了一口气,头轻轻触了一下地面,低声道,“求陛下让张令为臣掌一盏灯来。”
凌玬虽不解他大白天掌灯作甚,但还是依言吩咐了张冬。
高信又道,“乞暂退旁人。”
张冬望了凌玬一眼,凌玬点点头,张冬立即领着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悄然退了出去。
高信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幅绣有内造暗纹的绢帛。
凌玬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是真的。遗诏竟然是真的!
静默半晌,凌玬冷冷地开口道,“太尉不该还跪着,宣诏是要站直的。该跪的人是朕。”说罢一掀衣摆便欲屈膝,高信连忙拦住。
“陛下!臣若真欲用遗诏来压陛下,臣便不会到了今日,屏退左右才告知陛下此事了。”
高信苦涩一笑,捏住那遗诏的一角,掀开灯罩将它撂在了火上。
“你……”凌玬有些难以置信,“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