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无奇的黄昏,可对于这乱世中的可怜人来说,兴许是短暂人生的最后一个黄昏。
“紫鹃……”林黛玉深埋在锦被里,气息幽幽。
守在一旁的紫鹃和雪雁冷不丁瞧见黛玉醒转过来,忙揩干眼泪,上来伺候。奶妈把炉上煨着的汤药端来,紫鹃接过用小银匙喂进去几口,黛玉合眼偏过头不喝了。紫鹃知道药石已是无用,攥着碗干坐在床边,浑浑噩噩。
黛玉躺在那儿,对着窗外出神。
“紫鹃,外头、有雁鸣声……”黛玉怔怔开口。
紫鹃魂魄全失,哪有功夫顾得上雁鸣,劝道:“姑娘还是养养神吧。”
黛玉却像没听见似的,喃喃道:“北雁南归,是时候回去了。”
紫鹃心如刀割,雪雁到底年纪小些,听见这话经受不住,伏在地上哀哀哭泣。奶妈怕她刺激到黛玉,好歹连哄带拽把雪雁拉到外间去。
李纨估摸情况不好,又拿不准,不敢太惊动人,怕闹出事端,只吩咐人快去将王熙凤找来。屋里除了侍药的小丫头,就剩下林黛玉和紫鹃主仆二人。
紫鹃尚存希望,勉力劝她:“姑娘不要乱想。病中最忌讳多思。姑娘要是想家,更得先把身体养好!”
黛玉扯出一丝苦笑,摸出被子攥着紫鹃的手,“都到了这个光景,咱们都心知肚明,说什么都没用了……”
“姑娘!姑娘!多少你也想想宝玉吧!他也病得不省人事,你先走了,不是要他的命吗!”
黛玉释然笑笑:“傻丫头,生死、人事,哪里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走了,也许他就好了……我走了,他也不必为难了……”
一席话断断续续,说到此处,气虚力乏。紫鹃轻轻给她顺气,歇了许久,黛玉又不放心地开口:“命该如此,我不怨他们。只是还有一件,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不愿客死异乡,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找一个干、干净的地方……”
黛玉还没说完就厥了过去。紫鹃听此不详之语,又见她晕厥,连忙叠声叫人去请老太太和王夫人。老太太因宝玉急病,黛玉垂危,早就是六神无主,在怡红院和潇湘馆两头看顾。刚听到丫头来报黛玉不行的消息,忙忙往潇湘馆赶。
凤姐先收到李纨的传话,急急带了太医赶来。太医用汤药灌醒黛玉,避开病人,对王熙凤摇头。王熙凤心口一痛,明白黛玉已是不中用,暗暗出去吩咐准备装裹衣衾等物。
紫鹃、雪雁、奶妈、丫头终是忍不住,哭个不停。潇湘馆顿时乱作一团。
窗外冷月初上,凉风透骨。林黛玉躺在床上,还残存一丝清明。眼神扫过屋内,墙上悬挂的七弦琴,书架上从姑苏带来的笔砚,廊下的鹦鹉。茜窗纱颜色早褪,火盆里残存她焚诗稿的余灰。
宝玉……
昔时百般苦恼,就是为了一番姻缘,他的心意她知晓。只恨世事难料,宝玉、她自己,不过只是深宅大院里把握不住命运的两个小儿女罢了。
“我苦命的玉儿啊……”门外是外祖母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如今大限将至,反而将世间一切都放下了。一片闹哄哄喧嚣之中,黛玉竟觉出一丝解脱的爽快,干涩的眼里流出最后两道残泪,嘴角漾起浅笑,再无气息。
及至贾母赶到床前,黛玉已经阖眼而去,芳魂杳杳……
傍晚时分,尤二姐刚用过晚饭,就听见院外头,李纨的丫鬟素云丢了魂样的奔到凤姐屋里,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