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来历不明的西域贡鸟会模仿皇上的声音叫我的名字,便意味着皇上在这寝殿中自言自语或与心腹谈话时,叫的是我极乐侯的大名,以及一个不明不白的杀字。
再想到白日里我爹的那一番话,我便隐隐觉得心慌起来,环顾着四周那些仿佛杀机重重的摆设,竟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
这些年来极乐侯备受盛宠的缘由常在市井间议论纷纷,然而无论是朝中头戴乌纱帽的,还是城里茶馆说书的,都暗暗觉得皇上其实别有用心。
甭说外人这么想,便是我爹也是这么想的。
可今日之前我爹从没跟我提过诸如此类的含糊话,我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想我小小年纪就活在这等伴君如伴虎的惊忧之中;眼看老裴家这代就我一根独苗,与其活得通透累得要命,不如傻得悠闲自在了。
而我那虽也一样天真纯善、却堪堪算是年少聪慧的崇贤弟也跟我这么说,晟鸣兄已然在这人间风流快活过,又何必为这本也窥不清的帝王心事庸人自扰,即便某日当真被皇上杀鸡儆了猴,也实在比世代穷苦的百姓几辈子活得圆满了。
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我长吁一口气,觉得自个儿应当认命,只是终归有些不太甘心。
想我极乐侯还正值碧玉年华,连姑娘都还未曾好好亲近过,早知道今日会殒身在这深幽的皇宫,不若昨晚就挑了那落难的野鸡美男凑合一下,也不至于拖着童子身伶仃地去见阎王。
末了又扇自己一巴掌,死到临头居然还有功夫去想某只野鸡,我简直比喜欢上一个断袖的崇贤弟还有病。
眼前那只傻鸟还在歪着脑袋看我,又道:“杀。”
行,既然本侯横竖都是一死,不若在此之前就拉你这只蠢鸟一道陪葬好了。
正阴恻恻地伸出手来朝这鸟探去,却见它瑟缩了一下,接着道:“沙糕椰枣黄油馅儿,配莲蓉芝麻,快给朕端上来。”
我:“……”
“鸣鸣?”
我回过头去,皇上正端着一盘沙糕从外殿走进来,边吃边纳闷地看着我那双僵在半空中的手。于是咳了一声收回来,干巴巴地解释道:“皇上,臣……我逗它玩呢。”
皇上便扬了扬眉,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定到我身边,一脸慈爱地掰了块沙糕喂这只蠢鸟。见这鸟吃得香甜,方才那压抑的气氛也仿佛在一瞬间消散,我看着它,开始思索方才那个杀字的含义是不是被我想错了。
然后我便看到这只吃饱喝足的蠢鸟又拍了拍翅膀看向皇上,用他的声音端正无比地唤出两个字:
“李烑。”
“……”
我眼睁睁看着皇上那光洁英武的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然后一口沙糕塞进那大逆不道的鸟嘴里,扬手拍了一下它的鸟头。
我呆了。
莫非这鸟是见什么人喊谁的名?可它又是如何知道本侯的?这便算了,连皇上的大名也知道就太奇怪了吧?
察觉到我的困惑,皇上伸指将那一根青筋压下,叹气道:“前些日子鲁王来找朕喝茶,见它喜欢便讨了去,恰逢宗人府编撰重录玉牒,它跟宗正一起看着画像听着名簿,居然也都记了下来,见谁唤谁,连朕都敢直呼其名;嚇得鲁王又赔罪将它送了回来,若不是着实伶俐舍不得,朕早就给它扔到御膳房炖汤了。”
我看看那鸟,又看看同样一脸憋屈郁闷的皇上,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可当真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