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当场将他斩杀么?”我挑眉撂句玩笑话,心下煎熬,面上不显。
没料他认真思考一会儿,然后竟点了头:“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愣,下巴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故作没好气道:“那你去追呀,把他抓回来。”
“我——”他结舌,明显也知道这事若不是抓现行,再算秋后账总缺个意思。
见他说不出话,我也不好得了便宜卖乖,还个得体的礼:“将军无事,我便告辞了。”
“末将送殿下回去。”他立马说。
我转身回绝,动摇地闭了闭眼:“不必。”
“可是你在发抖。”
“……”我滞住脚步,面上轻巧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剩下的尽是些无力的苍白。
他本双目如炬,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收放之中,如若不是他有意纵容,我这些伎俩根本无处施展。
即便如此,我还是挺直脊背,希望少露出些马脚,举步向前,每一步都拆分下仅存的意念。
他追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腕,我不肯回头,只听见他语息柔和:“末将本不该让殿下见血,殿下受惊了。”
侧目的视线落在腕上,正被他握在手里,隔着他手上黑色革套,感觉到他没有用力,轻柔如丝。
我抖得更厉害了,止也止不住:“没关系,我只是……想起一些小事。”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可他舍不得使劲,还是被我轻易就挣开,他始终还是想说点什么缓解我的异常,却被我先一步跑开了。
忽略他担忧的眼,他欲言又止的口,他想追来的脚步,我头也不回冲进风里,将他抛之身后。
提裙不知疲倦地大步而去,怕将更多无措流露。一口气跑进荒无人烟的羲和宫,合上门才似抽干气力那般慢慢萎顿下去。
如同旧恨入旧坟,关于前尘往事的慌乱无力都应当被深深锁在这座落魄的宫殿,无人来探。
夜里锦鹊来寻时只能在外拍门,门内插梢被我完整地扣着,任她如何也推不开。但她知道我在里面,声音里染上哀求:“殿下,该回了,您出来吧。”
我抱膝坐在东亭桃根上抿嘴不应,望去南边的小溪日渐干涸。
这样的时候也是经常有的,只要想起阿珍我就来此静坐,天天复月月,月月复年年。
锦鹊知我脾性,哀叹一声,不再强求,遂离去。
时隔多年,我委实不该这样任性,斯人已逝,而我总要走的,总要飞出去。
夜露更深重时,从枯溪那畔若隐若现浮现走过一列浮光暗影,匿着声息的样子,若不是为首那人刻意露出行迹,他们的踪影也绝不会被我洞悉。
是他,我只从身形就能一眼认出他,他必然亦是。
缓缓站起身,向他遥望而去。
章邯的身份向来都有横行霸道的资本,正如此刻他刻意放慢脚步,明目张胆地侧头看我的样子,不禁让我假想,若不是他有公务在身,我们中间隔却的一条半人高的沟渠,也拦不住他向我走来。
偏偏是一条沟渠,将我们划分。一个摆在冷宫里,一个穿梭宫道外;一个腐朽在角落,一个晃耀于宏盛年间。
与他相隔,何止一条沟渠,乃是无尽深渊,叫人望而生畏。
避开他炽烈的视线,我视若无睹,回身走出东亭。
熟练地在羲和宫的门环外落上锁,恢复没人来过时的原样。
行至路尽头的转角,他那队影密卫竟也恰好出现,与我碰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