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手上端着一盅中药“傅妈是六少的奶娘,不说是教下人规矩,即便是六少奶奶有什么不妥,您也可以指点的。只是现在六少奶奶病了,平日里阿微侍候惯了,罚阿微没什么,要是叫老太太晓得下人对六少奶奶侍候不周,惹老太太担心,这才是要紧事。六少向来孝顺,必定不想扰了老太太清净。依我看,阿微这顿罚暂且记下,等六少奶奶养好了身子,再罚也不迟。”
这番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老太太最近咳疾犯了,很不好受,要是叫六少知道,拿这些事情,去叨扰老太太,是没有好处的。
六少对六少奶奶是极为不上心的,只是最近老太太回来了,又因为六少奶奶流产了,每日里总要派人过来问一问的。
只是傅妈在这个院子里跋扈惯了,连六少平日里也没有一句重话的,她笑“该罚就当罚,老太太治家严明,岂会不赞同?至于扰了老太太清净,这个院子里,谁敢乱出去传话,多说一句,就撵了出去。”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仆妇便统统巴结起来“是是是,多嘴多舌之人,很合该就撵出去的。”
盛云有些头疼,这个原本的盛淑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少奶奶,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缓缓从楼梯上下来,开口问“什么人要撵出去啊?”
宋妈最先瞧见,跑上去扶住盛云“六少奶奶,您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盛云不回答她,只是脸上带着浅笑,一边慢悠悠下楼来,一边扫视众人,从容不迫,带着一点压迫力,下面的仆妇顿时都安静下来。
傅妈福了福身子“六少奶奶,天气太冷,您怎么下来了!您才掉了个小少爷,合该躺着静养才是。”
一字一句,都直接戳向盛淑云的伤心处,要是原本的那个盛淑云,早就气得发抖,不战而败了。
只可惜,这幅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盛云刚到非洲的时候,那些糜烂的基层官吏,无时不刻暗示要给小费的服务人员,不比这些仆妇难对付多了?些许言辞,不过几句口舌之争,哪里能戳痛盛云呢?
盛云望着她,笑吟吟并不说话。傅妈被她瞧得心里发毛,问“六少奶奶,您看着老身做什么,可是老身脸上有什么不对?”
盛云摇头,伸出一根削葱般的手指“很久都没瞧见这样好的夕阳的,咱们都出去看看,怎么样?”
宋妈会意,搬了一把太师椅摆在门口,又拿了一件大毛的披风给盛云披上。
这个盛淑云的身体的极差的,即便是在装了热水汀的屋子里,手脚也是冰凉的,她安稳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轻轻敲着扶手,半眯着眼,遥望远处的落日,是真正的橘黄色,仿佛课本里汪曾祺的咸鸭蛋的流黄,叫人馋得慌。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傅妈道“都瞧着我做什么?六少奶奶叫出去看景儿呢?”说罢,撩了帘子出去了。
傅妈站在廊下,垂着手,觉得今天的六少奶奶不同于往日,收敛了三分。
傅妈一出来,屋子里的仆妇便纷纷出来了,一排排站在廊下。阿微依旧叫人押着,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眼泪汪汪“小姐,小姐……
宋妈不晓得从哪里寻出来一个鎏金暖炉,奉给盛云“六少奶奶,在西北的冬天,这样的落日可不常见。”
盛云点点头,握住暖手炉,热气从指间渐渐往上涌,直接通到了心脏,她并不去瞧庭下的仆妇,甚至连阿微都没有去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