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桐家院子里的柳树正值抽芽,冻了一冬的泥地也渐渐复苏。杨柳风一起,卷了泥里泛出的丝丝寒气灌进屋去,微微刺骨,屋内的桐泓才和余三娘同时打了个激灵。
这一激灵倒也并非因着冷,更因着方才他们听到的话。
原本一早就该出门卖豆子的桐泓才,先前挑子都扛上了肩,才到门口又撂了挑子折回屋来。因为他家突然到访了位贵客。
这会儿,逼仄的堂屋里坐着四人:桐泓才和他的老伴儿余三娘、闺女桐小堇、再就是那位‘贵客’——镇上首富窦家的独苗,窦文山。
筚门蓬户的丫头不比朱门闺秀,诸事抛头露面惯了,外男登门并无忌讳。故而此刻桐泓才与窦文山坐在上座,桐小堇就挨着余三娘在桐泓才的下手坐着。
她螓首低垂,眉目潜翳,只眼尾余光暗挑,不动声色的扫过爹娘脸颊。见二人面上皆挂着喜色,心中隐隐打起鼓来。
这是因着窦文山刚刚已表明了此来的目的——提亲。
桐家贫,三人的口粮仅靠几亩地撑着,种豆卖豆,去了温饱没什么盈余。此前桐泓才一直担忧因自己的无能备不起嫁妆,从而误了女儿芳华。不想今日,竟有这样的好事砸上门来!
虽是贫,老两口却是贫而无谄的安分人,桐泓才认同窦文山是自家闺女良配,倒也并非因着窦家殷实。他看重的更是窦文山读过书,不似镇上其它商贾富绅,借着祖辈余荫混沌度日,养得脑满肠肥不思进取。
饶是桐家二老听闻提亲后都开眉展眼的,桐小堇却并不满这门亲事。究其缘由,还得先从她的身世说起。
这会儿正坐在陈漆斑驳的破木椅上的丫头,原是将门千金。月前的一个午后,她抱着话本儿躺在逍遥椅上读书催眠,很快便沉沉睡去。等再睁眼,却穿成了话本里苦命的女配桐小堇!
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她才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悲催身份。之所以悲催,那是因着这位原主实打实算得上命薄运蹇。
原主本也是含着金汤匙呱呱坠地的贵女,却在下一刻被人调了包,抱到豆腐西施的家里。而豆腐西施的亲女则被抱进忠正伯府,代原主过上锦衣华服珠围翠绕的日子。
没错,这本名为《楚娆传》的话本,讲述的正是楚娆这个假伯府千金,鱼目混珠鹊栖梧桐的滂葩经历。而被她偷了人生的桐小堇,却只沦为一介炮灰,被豆腐西施随手送了人,成了桐家的养女。所幸桐家二老膝下无子,视之为己出。
既得一隅安然度日,原也算不得太惨,可偏偏在十六年后,伯夫人竟意外得知了当年真相,要将亲女认回。
云端跌落泥沼,又自泥沼捧上云端,于原主而言一番劫簸太过刺激,犹如一道猝不及防的惊雷击中,使得她当场昏厥,不省人事,只吊着口气儿残喘至剧终。
思及此处,桐小堇樱唇微勾,未施脂粉的如雪面容上划出个自嘲的弧儿,不知是在感叹原主的命,还是她自己的。见窦文山的视线朝她移来,唇间冷硬的弧儿瞬时如雪树开花般明媚绽开,接着便有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溢出。
袅袅清音如林籁泉韵般酥软人心,窦文山面色微僵。
既而便见她檀口轻启:“窦公子与我素昧谋面,不知出于何故心生垂怜?”
若说适才的轻笑如序曲暖场声动梁尘,这一启口,便是觞曲醉人绕梁遏云。窦文山耳听心受,不禁露出痴态。
此前桐小堇始终垂眉颔首,除了脩纤的身段儿外,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毕竟他也不是冲着容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