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负青手已经抵在自己的房门上,却又不放心,回头缓声叮嘱道:“明日多留心些,切莫轻敌。要赌气冲着我来,别折腾自己。”
方知渊还在怄气,理都不理他,垂首独自进屋摔了门。把蔺负青一声忧虑的“知渊”隔在外头。
夜深寂静。
方知渊心烦意乱。他也不点灯,摸黑卸下自己的长刀往床榻上坐了,将脸颊贴在灾牙刀冰冷漆黑的鞘上。
明日……便是金桂试了。
前世这个夜晚,他浑身的血都在暴戾地躁动,宛如一把迫不及待出鞘的刀。
如今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难受。
蔺负青为了救姬纳,为了护虚云,竟不惜这样瞒着他以身犯险……
方知渊眼底凝着散不开的阴郁,越想心里越烦躁,终于忍不住手指摸过乾坤袋。
心念一动,几个酒坛无声地出现在床头,是他瞒着蔺负青偷偷从老神木下带出来的。
方知渊盯着酒坛迟疑片刻,终是伸手拍开了泥封。
他拉不下脸去跟蔺负青剖心陈情,可骗谁也骗不了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他后悔死了。
方知渊不喜欢将一切推到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上。追根溯源,他觉得是他毁了蔺负青。
是他如贱泥污血,沾染了出尘的云端仙童。
是他当年带了蔺负青去往六华洲,害得原本身在世外桃源的小师哥卷入了仙界纷扰之中。
若不是蔺负青遇了紫薇圣子姬纳,之后的一切又岂会是那样。
如今可好,就算他求着蔺负青同他归隐,那人也不肯了。
曾经那么喜爱逍遥山水的小师哥,曾经只愿和师弟妹守着太清岛的小师哥,曾经温柔纵容什么都哄着他的小师哥,他却不肯了……
方知渊闷闷地灌着酒。
凡俗界的酒醉不了仙人,但蔺负青酿酒用的是仙界的灵米灵泉,口味清冽,后劲儿却很足。
方知渊本来就不是酒量好的体质,以前修为顶天的时候还好,如今他也就是个金丹期,哪儿受得住这么种借酒浇愁法。
没多久,他眼眶就被酒气熏红了,晕乎乎地枕着自己的刀,痴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愣。
醉眼朦胧中,唇间漏出一声,“师哥……”
与君初见时的模样……
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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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竹屋内,清晨的曦光洒落一地。白袍白裘的清俊小少年倚在窗边,正散漫地冲他微笑。
“虽然你没帮我洗红豆,不过你要的刀,我也给你找回来了。坐下吃粥吧。”
窗外晴空碧云,天色如洗。有燕子衔泥飞来,落在屋前刚吐芽的老树上。
恰是东风最温柔时候。
方知渊神智朦朦胧胧的,依稀知道自己是半醉间入了梦,又好像不太清楚。
蔺负青歪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方知渊心头发热,怔怔地伸手过去。迷糊间只想把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小师哥抱进怀里。
可眼前一花,他的手却落在了铁刀上。
丑陋粗糙的铁刀被横放在桌子边。
和桌案正中精致的筷筒、三只白瓷勺、三碗热乎香甜的赤豆粥格格不入。
“不行。”
少年仙君白皙干净的手指,轻轻地按在那柄凝固了血污泥尘的黑色铁刀的刀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