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叔,去天海大厦。”
司机忙回过头来,应一句:“是,钟先生。”
话音落地,刚刚拐出立交桥的玛莎拉蒂,便又匆匆中途转道,驶向中环。
假寐间修整片刻,路以诚方才侧过头去,看向窗外逐渐眼熟的街景。
中环皇后大道,路分三段,所经之处无一不是全港精华商业金融区,是毫无疑问的香港市中心,地价高昂。尽管高楼林立、奢华装潢数不胜数,却又不时夹杂着街头满壁泼墨画的视觉冲击力,将国际大都市的繁华时尚与市井生活的闲适惬意融汇一同,往来人群昼夜不息。
来往匆匆的通勤一族也好,一眼便能瞧出门外汉的游客也罢,没入中环的人群之中,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为生活奔波的剪影。
“刚刚路过的丰业大厦,”半晌,他忽而轻声问了一句,“霍礼杰现在是不是也买回来了?”
钟邵奇循声望去一眼,淡淡答他:“中环这边,天海、丰业、中诚商贸,和新开发的青禾、华菱,五栋物业收租,现在都在霍氏名下。”
路以诚闻声,只轻轻点头,不再接腔。
非得在这种上门找茬的时候,往事偏偏涌入脑海。
当年自己和霍礼杰被赶出霍家,适逢霍氏最颓唐的那几年。
二房不经家族内部讨论,便通过法律漏洞,“孤儿寡母”一举贩出这黄金地段的三栋大楼,其中首当其冲,就是霍家老爷子当年挣下的丰厚家本、号称镇压“地龙脉”的天海大厦。
他记得消息公布的那天,正好是霍礼杰二十岁的生日,他想尽办法藏好了出租屋里的报纸、电视遥控器、甚至连破旧台式电脑的插座都一并拔掉,想要亲口斟酌了字词,再委婉告诉霍礼杰这消息。
“好了、好了,我吃三个够了,”一边拦住对方往自己碗里分出云吞的动作,他一边小心翼翼开口,“其实今天是个好日子嘛,但我去梁阿婆那买报纸的时候,就……”
“就看见新闻,说天海没了,丰业、中诚也卖了,收租的物业全部变现,霍家的家底相当于被掏空了一半,”霍礼杰拂开他手,依旧固执地把一碗云吞面里所有的云吞都扒拉进他碗里,生来天然卷翘的长睫,哪怕低垂时,仍犹如蝶翼微掀,“到处都在讲,人人都在问,你不会以为我去收租的时候耳聋眼瞎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没了就没了,以后……”他被问得有些局促,“以后再挣回来就好了,我们还年轻——”
说话间,他瞧了一眼冰箱顶上那攒钱的陶瓷猪,莫名地,又越说越没底气。
虽然他很清楚,大房车祸出事以后,霍礼杰这个长子嫡孙,在家族内部就已经被架空。
二房的枕边风吹久了,霍父不比霍老爷子识大局,很快便有些动摇,不然也不会答应送“顽抗不依”的霍礼杰去乡下,在全国上下的监督、实际是看笑话的眼光下接受所谓改造,后来立遗嘱时,又闪烁其词、被二房请来的律师大肆利用。
但无论如何,霍家本该是属于霍礼杰的,是他的脸面和荣光,如今二房眼见着就是要携款跑路、最后再作践一下霍家的资产……
一口气憋在心头,到最后,却也只能轻轻喊一句:“哥。”
“嗯?”
他吹凉碗中一颗云吞,放进嘴里,失落地咕哝:“……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心。”
霍礼杰手中动作一顿。
下一秒,反手便用勺柄敲了他手背,“自作聪明,我会沦落到要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