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邀请我和他父母与姐姐共进晚餐。一家四口从前一天开始就哪一家餐厅问题不能达成一致,因为拒绝海鲜、拒绝美式快餐等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法寻找一家合适的餐厅。最后餐厅还是我推荐的,得到了早川家一致认可。
其实我生在美国,对于这种与恋人父母见面并没有太多紧张情绪。但是我母亲就不得了,觉得这已经是迈入人生另一个阶段了,过度的解读使我也稍稍有点焦虑,毕竟老一辈日本人思想还是较为传统。不过我忘了,早川家已经是第三代移民,这种老派作风在他们家人身上是完全没有的。
出人意料的是,早川父亲身材修长,西装熨帖,母亲与姐姐都是个美人,个头都不低,兴许是自由主义的牛肉与小麦吃多了铸就的。早川爸爸说,他年轻时比早川还要矮,才六十七英寸,直到上了大学仍在生长,足足长到六十九英寸。妈妈与姐姐就咯咯笑,说早川爸爸因儿子交女友而感到有点发愁了。
早川妈妈应该不是特别中意我,因为不止一次听说:其实更希望儿子找一个传统一点的日裔,或者中国女朋友,但是云霞太美国,只有华裔的皮,没有华人的骨。
对此我也很苦闷。我从小背唐诗,写钢笔字,讲广东话与国语,生活范围被规范在唐人街之中,我怎么就没有华人的骨?有时候看着电影里的胡蝶举手投足的媚骨也觉得很美,美的和黄柳霜不同,美的那么地道中国味,也想不懂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同,却不知区别在哪。
这事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假如我两要谈婚论嫁,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后的事了。我们还太年轻,思不及那么久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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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我的妹妹,我的故事就要平凡许多。有小吵小闹,也有上身到种族与国籍之间的激辩与争执。但中国与日本之间的矛盾已到白热化的程度,我想,我与他都经受不起更多阻挠与压迫。
我与他也都是太普通的人,正因为是普通人,所以偶然看到彼此身上闪光的部分,才会尤为感动。
偶尔我们两闲得无聊也问到过彼此,对于未来长久的相处的伴侣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标准活着幻想。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首先,他希望她是正直却热血的。
我心里有点得意。我知道他说的是那次相遇。
接着他又说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喜欢小孩。
听到这里我稍稍有点失落。
他补充说,但假如未来妻子非得要有个他们的孩子,他会尊重她的意见,并会努力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我想当讶异,从未想过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级,他竟然会有如此长远、深思熟虑的打算。也许因为他早熟,也许因为男女在思考问题上仍旧有一些差异。
他接着说,教育小孩是艰辛的,意味着我们两总有一方会在自己的学业或者事业上做出牺牲。我希望那时我们也能彼此尊重的前提下,商量出一个不伤害对方的,对家庭整体相对较小的牺牲。
那时我已经相当感动了,一瞬间,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仿佛笼罩了一层光华,让我极为震动。
他又问我呢,对未来伴侣有什么样的幻想?
我说,我希望他是尊重我的。
然后我接着说,如果他碰巧也正直、热血,那就更好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知道我说的和他是同一件事。
“没有了吗?”
“但凡做到这一点,已经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