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近暮春,河堤江岸上仍有寻芳问花之人,春景垂暮,愈加让人珍惜。然卞城禁宫内却比往年更早露出了晚春的颓败之景。
乾平殿中,御医们细细把脉之后,对视一眼,终能松下一口气,出门给众位等待的重臣们一个满意的答复,“陛下的伤寒已无碍。”
站在最前头的韩太师抚了抚灰白的长髯,藏在同色浓眉下的眼睛精明锐利,朝站在后头的人挥了挥手,“既是如此,咱们便暂且散了吧。”
“陛下病愈,正是重理朝政之事,韩太师此言何解?”
落后半步站着的中年人穿着身深紫色官袍,不轻不重地顶了又倚老卖老的三朝太师一句,朝龙床上高卧的人拱了拱手,“与北齐共伐后陈一事迫在眉睫,北齐送来的质子都已在路上,我朝却连人选都未定,是要弃战不成?”
后陈建国于宁朝与北齐之间,因占着古都长安,历来以正统自居,频频做些恶心人的举措,此次更是以天子寻芳为名,掳掠了北齐和宁朝边镇的数百名女子,还美其名曰“上供佳人”,才激得两国出手,联合对敌。
然如今礼制崩坏,国与国之间难有信任,联合对战,自是要交换质子。
听闻北齐这次派来的是皇长子,虽非是高皇后嫡出的太子,但诚意也已到位,倒是给了各位私下已站队的朝臣们扯皮撕拉的无限空间。
谁也不想自个支持的皇子远离朝堂,谁也想将强势的皇子赶出朝堂。
宁成帝感了风寒,称病不朝,倒将此事拖了一旬有余。
许品顶了韩太师,不等他再摆出架子,飞快就接了话头,“北齐来的是皇长子,礼尚往来,咱们宁朝的皇长子,自然也不该蜷缩人后。”
“北齐那皇长子不过十三四,听闻自幼养在宫外,文治武功半点不精,又如何能与我朝皇长子相提并论。”韩太师端得牢那张慈眉善目的脸,话却半点不慢,“许仆射此言,可是有心向他人之嫌啊。”
“微臣就事论事罢了,韩太师教导大皇子已久,怕才是私交甚笃吧?”
话语交锋间,韩太师故意去掉了许品这“左仆射”里更表尊崇的“左”字不说,还给他扣了个伙同北齐的帽子,许品半点不虚,反手便讽他年事已高,又涉嫌与皇子结党营私。
站在后头的重臣们目光游移,暂且在这场硝烟刚起的战争里置身事外。
有那么一两个眼尖的,隔着内殿与外殿的数十步距离,瞧见重重明黄床帐后,宁成帝的龙爪好似动了动。
便是在此时,外殿的大门被小太监撞开,惊慌的声音瞬时盖过了两位重臣的争吵,“枣……枣公公,安凰殿郡主落水了!”
一声石破天惊,连争执的许品与韩太师都禁了声,站在皇帝近旁的枣福公公还未醒过神来,宁成帝已剥开层层床幔,指间握得发白,“臻宝如何了?”
内宫不得纵马,御医们赶到安凰殿,为郡主诊了脉,抖着手写完药方,查完取来的药材又验了煎出的药汁,再诊脉确认脉象平稳后,方才被颠簸得快要将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净的老御医忽然就觉着自个憋得无药自愈了。
这一口气提着,可比诊断龙体时还紧张。
宁成帝虽病愈,睁眼却赶上了心肝肉落水的事,质子人选被推后再议不说,执掌后宫的余贤妃半个时辰后就带着七皇子跪在了乾平殿前。
今日是余贤妃所出的三皇子与四公主的生辰宴,因着宁成帝称病,便只由余贤妃操持,在后花园里小聚片刻,谁料就出了此事。
卞城人人皆知,宣宁郡主乃陛下的心肝肉,伤了她分毫,都会惹得陛下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