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再旦和邹陨的谈话还在继续。
“这手法太老练了,保守派不见得能做到。”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除非火星上不止我们这些人。”
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骇人的沉默。但没过多久就被邹陨笑着打破。
“当然,教授,还有随时会闯进驻地的杀人鲸,在环形坑游荡的小鸟。”
“您看过海因莱因和布拉德伯里的书吧?没准儿奇形怪状的火星人就藏在某地。小说里都这么写,但从来没被找到。没准儿您见到的杀人鲸和小鸟是他们的先遣部队,受命在暗中监视我们。”
邹陨一贯喜欢用归谬法进行调侃。他管不住自己的性子,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只往荒诞的地方扯。
“大概幻觉都跟童年记忆有关。真的很像。我小时候见过知更鸟孵蛋,翠蓝色,不能再漂亮了……”苏再旦没有反驳,说出来的话近乎自言自语。
自打那天接受过望舒的心理治疗以后,他又接连进行了几次。大概从第三次开始,他就已彻底承认了心底最深处的虚弱,并且进入了某个新奇的阶段,乐此不疲地分析他那些因思乡而引发的幻觉。很多在年长以后不再出现的回忆,又重新跑到他的脑子里面。先前那些折磨他的幻象,改头换面,全都变得饱含温情起来。
只是最简单的精神分析法。
望舒如此迅速地赢得了苏教授的喜爱,和邹陨也日渐熟稔。但它和秦终朝的关系,却不如另外两位猜想中的那么近。是秦终朝留下它,照料好它的一切;但她对它却并不真正亲昵。有次在它偶然翻动她那本诗集时,她甚至表现出不快。
有一堵不易察觉但难以翻越的墙横亘在她们之间。白天只是按部就班工作,所有人待在一起。到晚上,她们睡在同一辆火星车里,那道墙就隐隐约约地显现。
望舒注意到了秦终朝的失眠症——时时观察人类,这是心理学教给它的。它知道,苏再旦并不是这个考古小队里心理症结最严重的人。
不工作时,秦终朝安静得可怕。它观察过她放空时的忧伤神态。她把那种神态藏得很好,只在某些时刻显露出若隐若现、转瞬即逝的一点儿,像在黄昏时分闪过的最后一缕光。
有好几次,望舒见到她在夜里的反常。它在黑暗之中也能留意周遭的一切:秦终朝本来睡得很熟,突然醒过来,显然做了梦。它见过很多人流泪,但她如此悄无声息,泪流满面却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只有它眼睛里的热成像传感器显示出:在她的面颊上滑过那两道逐渐变冷的水光。
事实上,秦终朝撞见过望舒对自己的窥视。
她从梦里惊醒,睁眼见到这张如此熟悉、亲切的脸,近在眼前。没来得及惊恐,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诉说的眩晕。
她们头一回凑得那么近,空间骤然变得狭小。她竟然能听到它的呼吸:一种微弱而奇异的电流声。它正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她下颌的骨头,仿佛是在擦拭见风即朽的古代随葬品。它的脸上显出一种古怪、困惑的神色,像观察精密器皿里的实验物,又或是在尝试解开某个谜题。
那双眼睛也不同往日,泛出无机物最自然而然的冷;和那次被秦终朝所捕捉到的片刻待机一样,有种令人生寒的僵硬和凝滞。她几乎以为它挟持了自己,就要把尖刀插进她的胸口。
借着彻夜运转的仪器的微光,她们不动声色地观察彼此。
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