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娘是个强梁人,过日子从来不让秦和清操心,好了坏了都是自己掂配,尤其是在饮食上算计的精巧,能把少油无盐的粗茶淡饭做的有滋有味,自己也很自豪,而且最不愿意别人问及此事,仿佛自信受到怀疑,于是说:“这过日子分你怎么说啦,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过日子就是个算计,要是有米一锅,有柴一灶,什么日子也给过穷了,你放心吧,咱们什么日子没有过过,大不了我再去挑些野菜,揭点树皮,怎么也得往前活着,”
秦和清难过的说:“老伴,这个家全凭你了”
秦大娘追问说:“你刚才和老天师说的话我都听得真真的,要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那就是咱们做人的脸面,咱就是多难也不能卖给洋人。我说话搁着,甭管多难,我会变着法的,保有你们爷几个吃的,以后这种事你就甭操心,你就琢磨你那点活吧”
秦和清十分感动,老伴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没少吃苦受累,从来没有因为吃喝抬过杆伴过嘴,总是那么默默的承受着苦难,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痛楚同感同受,没觉出是个负担。今天多说了两句,忽然感觉老伴活生生的在自己生活中挣扎,原本那些麻木现在都成了揭开的伤疤,痛楚是那样真切,就像害病的眼睛怕光,破碎的皮肤怕风一样不容忽视,秦和清心里一阵心酸,眼里含了泪,强忍住没让它掉下来。
这时,秦泛棹和田凤鸣送张天师回来,一进屋秦泛棹说:“大,娘”又赶快的闭了嘴。
田凤鸣歪着头追问:“你刚叫啥,大娘”
秦泛棹一推田凤鸣说:“一边去,娘,我睡觉去啦”说着就要往里屋走。
秦大娘赶紧说:“儿呀,等等,你那鞋是咋回事”
秦泛棹长的刚刚有点象男子汉的模样,满带稚气的脸上像是沾上去的有了两条剑眉,鼻子上的隆准已经突出了尖头,由此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骨骼坚硬的人,像是刻意要引人注意,嘴唇上早已是“旌旗招展”有了几根像是胎儿头发似的绒毛,他正是变声的时候,用老牛和小羊羔揉在一起,落差突兀的声音说:“娘,我的裤子都要露屁股啦,您看我这鞋”
秦泛棹抬起脚来,秦和清看见秦泛棹脚上的棉鞋早已飞了花,一个大脚趾露在外面,像是河蚌的肌肉——冻得通红,秦和清心里有些堵得慌,赶紧扭过头看田凤鸣。
田凤鸣比秦泛棹大几岁,是个老实孩子,头二年家里闹灾荒是阎王爷一时心软给他留了条命。爹娘送他出来学手艺就是为了给他找一条生路,他虽然和秦泛棹一样对好生活充满了憧憬,只是他自己认命,知道不能和有爹娘的孩子比,所以把自己的难处默默地记在心里,从不表露出来。眼下能够吃饱肚子是田凤鸣最大的满足。看见师傅在注意自己,赶紧用另一只脚试图掩盖鞋上的破绽。
秦和清早就看见田凤鸣的鞋上有一个窟窿是用破布从里面垫上的,而且还是夏天的夹鞋,秦和清叹了口气说:“唉,入冬那么久啦,孩子还没有一双棉鞋”秦和清又是一阵心酸。
田凤鸣脸色红红的说道:“姑父,不怨您,是这日子”
秦和清低着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和侄子无奈的挥挥手说:“睡去吧,明天”
田凤鸣看见平日坚强乐观的姑父,眼角有了泪水。
晚上睡觉时秦和清对老伴说:“给两孩子做双新鞋吧”
秦大娘睡意朦胧的答道:“你甭管啦,过了年我让他两都穿上新鞋”
秦和清翻个身说:“过了这个年儿,棹儿差不多有十七了吧,这要搁好年景,该是张罗娶亲啦”
秦大娘说:“连饭都快吃不上啦,怎么和我那妹子张开口,能说让你家闺女跟着过来受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