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潢在旁看了不足一个时辰,只觉迷离恍惚,目眩神移,正自发呆,于成龙已无声无息地退堂走了进来,神气闲适得像刚刚散步回来。因见陈潢面前摆着书,点头微笑道:“陈先生可谓手不释卷于某公务在身,让客人枯坐,失礼了”陈潢忙起身揖,答道:“哪里观察大人审断案件如此明快,令人钦佩陈潢文弱书生,在此听得惊心动魄”
于成龙清癯的脸上泛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才士好名,看来他并不厌恶这种真心实意的捧场。陈潢见他颜色霁和,便顺势攀谈道:“于大人,第二案学生领教了。只第一案觉得断得古怪,觉得处分似乎狠了一点。”“狠了”于成龙笑道,“他三日不死,我再枷三日,这样欺主的奴才,岂能放他回去作耗”
“啊”
“此案的底细堂上难以明言。”于成龙叹道,“这奴才与他主母有私已是三年,只嫌了刘印青碍眼若不是瞧着印青这孩子是个孝子,我一兜儿全翻转来,叫他们奸夫奸妇一并死在清江街头”陈潢也叹道:“看这两案,便知地方官不好做,清官尤其难做”
听陈潢说得体贴,于成龙不禁也动了谈兴,叫人端过一杯水来喝着,说道:“这算什么难,只要骨头硬、不向着富户、上官就成。去年我在宁波府,曾只身入匪穴,收抚汤行义一干人,匪首中就有一个不肯受抚的,因见众人都从了,他就独自离去,临走时还说了一副联语,说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人之患,束冠立于朝。我同他是什么意思,你猜他怎么讲”他看了看陈潢,又道,“他说:头一句是圣人的话,不必说了;第二句盗跖之言也是真理原木是人。戴了官帽子,就成了禽兽。这个话一年多来一直在我耳边响”
“后来呢”
“这不是草莽之贼,后来我着人擒住斩了。”于成龙的语气很重,看得出心里很不平静,“虽说杀了他,我心里却一直在想:我们做官的,如不能慎独省身、正心立品,岂不真叫他说中了”一边说,目光刀子一样向陈潢扫过来。
“大人不必疑心,陈潢从不入公门为人说官司,撞木钟”陈潢爽朗地一笑,“言归正传,其实方才我们已经在说这件事了是这样,昨日回署,我们几个计议了一下,清江去年遭水,今年春荒如此,也难怪大人着急。靳帅着我来,与大人商议一下赈民的事。”
于成龙眼下整日犯愁的便是这事,苦笑了一下说道:“谈何容易呀这里的大户缙绅,我已召他们来说过了,不许囤积居奇,米价一概平粜,但也得老百姓手里有钱才成啊”
“所以靳大人才命晚生来的呀”
“你是说”于成龙眼中焕然闪光。
“今年河工银子已经派了用场,”陈潢说道,“但去年工银尚有五万,原打算明年修清水潭大堤作赔贴用,现在库中。如大人急用,可暂移过来救荒将来还银也可,以工换银也可,往清江口河堤上栽草,算是河工出项,如何”
不等陈潢说完,于成龙霍地起身来,搓着手连声说道:“好,好有五万银子,可济十万人春荒生计,吾复何忧吾复何愁”陈潢见他如此动情,心里一热,正想说话,于成龙却倏地转身问道,“这银子要几分利”陈潢一怔,又笑道:“还要什么利息都是替皇上办差么,大人何必多疑我们也都是读书人,义利之理也还懂得”一番话说得于成龙高兴得有些坐不住。想想昨日在堤上和靳辅过不去,于成龙倒觉不好意思,遂笑道:“陈先生,休怪昨日无礼,我是急的清江道里开春以来已饿死一百单八人,天罡地煞俱全,数儿大得吓人我连弹压带抚慰,才没出事。但人肚子不是空话填得饱的,为民父母的能不焦心这样,栽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