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满心不是滋味地看着贾琏问道。好容易儿子不糊涂了,跟他亲近了,怎么还没热乎过来呢,就要去外头呢?庆寿寺虽然说就在城外头,香火挺旺的,但再怎么说也不比家里头舒坦。
“要不,你往咱们家的铁槛寺去?那边儿不远处我有个小庄子,白天你去寺里头诵经,晚上回庄子里住着。我叫林之孝跟着你,保管你住着吃着都比庆寿寺强。”
不能不说,当贾赦不犯浑的时候,对贾琏这儿子还是真不错,连心腹人都要派出去给儿子使唤了。
贾琏多少有些感动。无论是他前世的认知,还是原主记忆中的贾赦,好像都是贪花好色无能庸碌之辈,但眼前这个尚且未到不惑之年的中年贾赦,似乎也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
“又不是去享福的,不必兴师动众。”贾琏手里握着一只茶杯,却也不喝茶,只用手指来回来去地摩挲着上头的折枝莲花纹路,“父亲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贾赦当然明白,所以才觉得心疼。
贾史氏当着那么多客人丢了脸面,能咽下这口气?但反过来说,今天整个儿大房的表现,尤其是一身白衣往众人跟前过了一遭儿的贾琏,等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扇了贾史氏一耳光,若贾史氏就此装病,只需传出点儿风声,谁都会想,这是被贾琏气得。这世间的人哪,大多都有那么点儿同情心,然而这心,却又大多偏向于弱者。贾史氏岁数大辈分高,不管她行事如何蛮横霸道,真的病倒,多数人诟病的肯定是贾琏——亡母固然要尽孝,但真的有心拜祭,何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呢?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故意叫祖母出丑么?老太太羞恼之下病倒,这做孙儿的,是不是也有些不对呢?
贾琏避出府去,往庆寿寺跪经,为亡母祈福,这本身就是至孝了。贾史氏就算装病,不孝的名声却也不能落在了他的身上。祖母不慈,为了亡母都要出城去了,谁还能再说什么?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贾赦就愈发觉得儿子委屈了。凭什么,他堂堂的荣府继承人,儿子却为了避开流言要到城外的什么寺庙去呢?若住在荣庆堂的,是他的亲母,能这样挤兑儿子孙子吗?
见贾赦面上神色由愧疚逐渐转为愤恨,贾琏垂下了眼帘。明亮的日光透过窗纱照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唇红齿白,面白如玉。若说从前的贾琏俊俏无比,小小年纪便自带风流,此时的他,则多些文隽秀致。当然,这种变化并不明显,以至于贾赦并没有发觉。
“父亲,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
贾琏放下了茶杯,坐直身体正色道:“这次我出事,或许是意外。但细细想来,我从小在那边长大,身边竟没有一个咱们大房的人。譬如今日,整个儿院子里的人都是打扮得花团锦簇,唯有个小丫鬟穿着半旧布衣。父亲,但凡对咱们大房尊重些,今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恕我直言,父亲,如果咱们一直这样下去,不尊重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多。明明是正经的主人,却被二房压着抬不起头。对外人人都只认得二老爷,对内二太太当着家,甚至于父亲为我选个院子,还要被推三阻四。父亲,您就甘心一直这样下去?”
这话也算不得挑拨,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事儿,贾琏可不相信贾赦看不出来。蜗居一角,不代表就没有愤恨。
贾赦叹了口气。儿子的话他如何不懂?
但是……
“儿子,你是不知道老爹我的难处哪!”随着这句话出口,贾琏就惊恐地发现,偌大的一个汉子,眼圈居然红了!
贾赦摸了一把脸,“你曾祖父兄弟两个,搏了命拼出了这份家业。临死前,他老人家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要将家业发扬光大,凡事要以贾家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