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开封府大堂。
包拯近乎是无奈的看着跪在堂下、但是明显一副比堂上任何人都要理直气壮的云川,已经懒得再拍惊堂木了。
“云川,本府再与你一次辩解机会,你为何要违背朝廷税策,私自削减田税建制?”包拯似乎是极为不满云川方才给出的答案,当下又厉声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云川却只当没听懂,扔出了一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答案:“穷。”
包拯一顿,追问:“那你又为何篡改长定一县的商税建制?”
云川一摊手,“穷。”
包拯强忍住呵斥她的冲动,咬牙问道:“私建马车快道?”
云川一挑眉,“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包拯的怒气此时已然有些蓬勃过后的颓势了,“未经上官批准、私自扩大宋夏边贸互市?”
云川一撇嘴,“穷。”
昨日里辩才无双,口若悬河的云川,今日一改昨日堂审之时滔滔不绝的据理力争,无论包拯问什么,回答都是一个字:穷。
削减田税,是因为百姓穷。
篡改商税,是因为县政穷。
私建马车快道,是因为守军穷。
私扩边贸互市,是因为百姓、县政、守军无一处不穷。
穷、穷、穷!
朝廷税额收入一年高过一年,然而国库却依旧常年捉襟见肘。去年国库年入两千余万贯,然而核算下来,朝廷财政不仅毫无盈余,竟然尚亏空六百于万贯!
朝廷每年拨给西北的军费庞大几乎占了朝廷全部收入的四分之一,然而西北三关的守军却依旧脱不了一个“穷”字。
朝廷每年缩减用度节约开支以减轻百姓付税,然而四方百姓的收入却也依旧脱不了一个“穷”字。
包拯的手缓缓的从惊堂木上收将回来。
穷。
云川的这一个字,阐明的岂止是长定关的景况,简直就是整个大宋的景况。
这个外在繁盛富庶的王朝,内里却如同一只重负不堪喘息不济的巨兽。盛世繁华的外表只徒劳的增加着财政疲惫不堪的内里。如此下去,岌岌可危亦是指日可待。
攘边、垦荒、治水、济民、兴学,处处需要的,都是钱。
北疆东有辽国西有西夏,年年扰边,朝廷如何不想一举清除边患?然而兵事稍动,动辄月余便是百万贯的开销,稍有不慎,就可以让整个朝廷常年处于入不敷出的财政土崩瓦解。如此境况,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谁能轻言动兵?谁敢轻言动兵?!
所有的朝臣都知道,檀渊之盟是多么的荒谬。然而区区三十万贯的岁币,如何与动辄成百上千万的军费相比?人在银钱下,不得不低头。
穷。
这一个字,如芒刺在背,扎着皇帝、扎着两府、扎着文武百官、扎着万千百姓。
包拯沉默。
若非是这一个穷字,两府宰执久经大风大浪,如何会为了两本账册几乎看绿了眼睛?
包拯看着跪在堂下的云川。这个后辈身上有着无数的缺点:尖锐、高傲、张狂、轻佻、不驯、狠辣。可是,她说出了无数朝臣不敢说的话,做到了无数朝臣做不到的事。
手执杀伐利刃,心怀可悯苍生。包拯心中一声叹息,他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知道政局风波隐隐将至,却也亦仿佛预见了朝堂上即将由这些后辈们所带来的雷霆风雨。
惊堂木响起,包拯的声音头一次带着慨然叹息,“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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