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尚荣一惊。他虽出身自世仆之家,却从小锦衣玉食,赖大为了栽培他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眉头都不带皱的,他哪里知道人间疾苦?
“总……总要几百两银子吧。”赖尚荣强行镇定说道。这些俗务一概由赖大亲自负责,他哪里知道其中关窍,但是美人儿正面相问,他哪里好意思一问三不知,只得硬着头皮信口开河。
晴雯突然开口问话,实是事出有因。她虽然看不上赖尚荣,却也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先前一时托大,误会了赖尚荣殷勤的用意,才会轻易同他共乘一车,如今若是惹恼了他,激他生起歹意,又该如何是好?故而少不得虚以为蛇,顺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
和赖尚荣一样,晴雯对于银钱的价值,也很是懵懂。她长年在贾宝玉屋里,而贾宝玉是普天下头一个不爱提这些事情的,说莫要让铜臭味污了屋子。正头主子尚且如此,上行下效之下,贾宝玉房中的丫鬟们个个以在乎银钱为耻,便是麝月这等袭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妥当人,也不认识戥子上的星,更不用说其他了。
更何况,长租门面这种事情,和晴雯她们日常打交道的胭脂水粉又不相同。晴雯倒是知道几百两银子是很大一笔钱,可是这钱究竟能换什么,不能换什么,她却不甚清楚。
故而赖尚荣信口开河,晴雯却是信以为真,两人一问一答,倒也融洽。
这等和睦局面直至他们登上得月楼,将入未入雅座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所扰乱。那人一身粗布衣裳,看其形容与车夫走卒无异,却偏偏有胆识,敢在赖尚荣同美人儿显摆博学时候拆穿真相,上前插话道:“这位爷想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不知道外头的疾苦。不过一间小小门面,哪里用得着这许多银子?你出上二百两银子,我帮你在附近寻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包地契,便是买几个小丫鬟,给外室打些首饰,这些也尽够了。”
晴雯平生第一次进酒楼,正东张西望难掩好奇,突然听见有人从旁搭话,忙回头看时,见是一个陌生男子,看面相似乎年纪颇轻,周身的衣裳虽然是粗布衣裳,却是干干净净,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人明明衣着寒酸,当为生计奔波,眉宇间却尽显从容,丝毫不见窘迫。晴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顿觉有趣,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赖尚荣被那布衣男子拆穿,却是恼羞成怒,骂道:“哪里来的讨饭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想了想,到底有些心虚,又道:“你这人不知死活在嚷些什么?没见到此处有女眷吗?什么外室,没得污了耳朵!”
得月楼的伙计原本在前面引路,听到动静便知道不好,此时赶紧冲出来,冲那布衣男子横眉怒目道:“你好大的胆子!得月楼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猖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打出去?”
又向着赖尚荣赔罪道:“赖爷恕罪!这人本是个可怜人,因他老娘病了,没了盘缠,在外面支了个面摊,想赚些钱看病。这人脑子不大清楚,因没人光顾他,便时不时跑到我们这里说些得罪人的怪话。若不是掌柜的看他可怜,又有孝心,早打死他了!”
赖尚荣欲要发作时,晴雯见那布衣男子是个有孝心的,心念一动,从旁软语周旋,赖尚荣喜不自禁,三魂七魄都差点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于是两人进了雅座,赖尚荣欲显慷慨,一鼓作气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晴雯却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只盼着早早回赖家,从此和赖尚荣桥归桥,路归路,免得横生枝节。然而事不凑巧,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