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他微微发出一声抽噎,眼泪不知不觉滚下来,许多年都使不上力气的双手却在这一刻紧紧攥住了信封,低下头,任由泪水一滴接一滴打湿那个被笔匆匆划去的名字。
是真的结束了,一切。
所有人都沉浸在战争结束的狂喜中。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慢慢跪到了地上,失声痛哭。
1945年5月7日,德国无条件投降,欧洲战场在经历了漫漫的五年动荡后终于落幕。
1945年6月2日,他找来一包香烟,在那些铁栅栏下一杠一杠投落的晦涩光线中轻轻靠住墙,把烟点着。
因为肺病的关系,他已经戒了半年的烟,但他现在又重新开始了。
病痛不再是主角,所以他需要另一种能麻痹他的东西。
发现这件事之后惊慌失措的护士不得不跑出去找医生。等医生匆匆赶到时,他正好抽完了第四根,浓重的焦油和尼古丁深深灌入呼吸道,他一阵咳嗽,肺部久违地隐隐作痛起来,却没有多加理会,伸手取出第五根烟。
医生一把夺过来,怒气冲冲地问他是不是想死。
他说是的。
医生愣了愣,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半晌才回答:“那么我只能遗憾地通知你,Farrier先生,你可能需要推迟你的计划——因为他们准备把你送回英国了。”
“他们”是指英国政府在战后负责战俘回收工作的军方人士。
与西线战场不同,东线战场主要在苏联人的控制下,英国派遣的运输机需要征用他们在东欧地区的机场,这其中必然少不了一次次的谈判和统筹,再加上捷克斯洛伐克境内在德国投降后仍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动乱,回收工作非常困难,但一直在进行。
医生所说的“准备”实际上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九月中旬的一个阴天,他最后一次在那间带着铁栅栏的病房醒来,穿上已经穿旧了的微微发皱的夹克,把床铺收拾干净,把桌上的书一一摆好,向那里所有关照过他的人致谢,道别,然后将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放进一只帆布包,只有那封信放在最贴近心口的衬衫口袋里,踏上归程。
苏联的卡车把他和其他人送到五十英里外的一个小镇,一辆挂着英国旗的运输车在那里等着,完成形式上的交接后一路开到捷克边境的一个小型军用机场,把他们送上一架Avro-685式运输机。
“你是空军?”负责登记资料的年轻士兵顿了顿,目光从登记簿移到他脸上,接着移到他明显已经残疾的双手上,“我的意思是——飞行员?”
对方身上那套许多年没有见过的蓝色制服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悄然刺痛了眼睛。
他低下眼,在回忆里另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身影刺痛他的心之前。
“曾经是。”
他曾经是一个在燃料耗尽后仍能击落一架轰炸机的传奇,却阻止不了战争夺走他的一切。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憔悴的、一无所有的中年男人。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空壳而已。
偌大的运输机机舱内几乎没什么人交谈,或许因为困倦,又或许因为在战争结束的狂喜渐渐退却后他们回到了现实中,回到他们很可能无法再适应正常生活的彷徨不安里——“一盒生锈太久的螺丝”,有人这么形容,经过长时间的折损渐渐变形,即使送回工厂也不能再用了。
他坐在角落,微微侧过头抵住机舱的舱壁,闭上眼,似乎飞机升空时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