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他为理想背井离乡,投身教育,他被人称为雷锋,栽桃种李无数。
后半部分她鲜少回忆,因为那几乎全是风雨如晦。纵然法院断他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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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十年,步蘅明白两个道理。
其一:舆论和法院断案所用方式不同。
法院断案,谁主张谁举证;舆论断案,先发声者占上风,被指责者要自证清白,证据摆出来,也会因不完美而被反复质疑。
其二:这世界上最让人深感无力的冤情,是这冤是由被煽动的正义感制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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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步蘅进入传媒圈,跟了骆子儒,除了被骆子儒的笔锋吸引,还有很多原因。
骆子儒曾经问过步蘅。
——你为什么做记者?
——为了争取话语权。
——那你不适合。
——为了教人说真话。
——那更不适合,这行不是测谎仪,更不是道德教习所。
——为了传递真相。
——呵,上世纪课本上的套话,还真信啊。
——因为我合适。
——你以为这是男女交往,尺寸合适就能持久?
……
后来,得以进入α,骆子儒教她:“记者是一个记录者。感情、喜好,都要藏,被人从镜头里你的面部表情和你的文字间读出这些东西,就会影响别人对你专业性的评价。”
“轻易能被煽动的人,是很难获取别人信任的人。”
这话步蘅还没消化,骆子儒又道:“但是人就会有感情。撇开工作,有时候想骂人也不用忍,认可的人会维护你说你真性情,看你不顺眼的人你不挟带个人感情,他们也会骂你无职业操守。”
他说:“但你心里得有一杆秤,你要知道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
“因为客观原因产生错误的认知,采集到错误的信息,被当事人欺骗将谎言扩散给大众,这些都可以纠正;但心里有鬼不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颗黑心能被涮白,我不相信幡然悔悟这件事,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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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怀疑过?
步蘅在多年后,问过自己。
流言四起时,步一聪被迫离开学校时,他们住的土屋被人扔进数只死鸡时,她有没有怀疑过步一聪?
没有。
步蘅确定。
这是回想起那满地风雨如晦时,她唯一不遗憾的事。
那个缺心眼,一辈子只教会她一件事:“与人为善”。
这样一个人,她不得不信,不能不信。
后来的年月间,有几件于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陈年冤案被翻案重审。
步蘅想,于那些在绝望和希望间无数次煎熬挣扎的家属们,他们最不后悔的事恐怕就是于滔天声浪中保持初心,相信自己的亲人清白,于艰难险巇间没有放弃求索,坚持讨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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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提这个人做什么,膈应自己?”
步蘅:“你信——”
静安不耐烦打断她:“信什么信,说过多少回了,信你爸!”
步蘅:“他——”
话还没说,又被粗暴截断。
静安:“连个鸡都不敢杀的男人,怂到这个地步你还能指望他作妖搞事?”
很对。
步蘅觉得无法反驳。
静安的果断给了步蘅很多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