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鲁森,你知道‘暴露’这个词有多令人难堪吗?这意味着我并不自由。
一个小孩,在自己家里,需要藏拙,需要提防暴露自我,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令人难堪的事情之一吗?
我毫无顾忌地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天才儿童的印象——这堪称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情,没有之一。因为无数悲剧都因此而来,我大错特错。
可惜你不知道,幸好你不知道。
我清楚,鲁森,你一直以拥有一位高智商哥哥而自豪。你不明白,那是我的悲剧之源。
但为什么偏偏是国际象棋?为什么他们不逼迫我去把其他的兴趣爱好发展成职业?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可这些年以来,我根本找不到能说服我的答案。
也许这就是小孩跟大人之间永恒的代沟——他们的答案很难令我们认同。
再比如,每次在棋室跟计算机进行人机对弈时,尚德教练总忍不住提醒我:不要过于信任电脑思维。而我反问他为什么时,他提供的答案却总是那么令我想挑眉、想反驳。最终也只是不说话,然后继续人机对弈。
尚德教练说,职业棋手在赛场上面对的永远是人类,而不是机器。我们需要打败的,是人类。
我理解他的意思,可问题在于:我并不迷恋于人跟人斗智斗勇的感觉。我更偏爱真实而残酷的对抗游戏,用数据说明一切。
至于尚德教练,我至今也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概括尚德教练在我心中的形象,他是为数不多在我计划之外却按时去世的一个人。我这么说,你会懂吗?鲁森。
再说简单点:我不曾因他的离世而伤怀,但也不曾憎恨他到想要送他一程的程度。
我对他没有恨,没有尊敬,没有感恩,没有愧疚。尘归尘,土归土。
就算尚德教练没有被埃翁请来教我,也会有其他教练被埃翁请来教我,换句话说,是谁都没区别,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人来。
我第一次接触国际象棋,是在幼儿园的趣味活动上;最后一次玩国际象棋,是在卡塔尔多哈国际象棋超快棋世锦赛。从五岁到十六岁,其他棋手或许能借由十一年成就辉煌,但我只是用了十一年在摆脱一场阴影。
鲁森,我从来没有因为国际象棋的天赋而成为谁的骄傲。我因此成了我自己最盛大而哀伤的耻辱。这才是真相,这才是重点,这才是我之角度所看到的一切。
我所接受的所有训练,摆过的每一个棋谱,参加过的每一场比赛,推演过的每一盘棋局,与电脑对战过的每一次模拟,全都是我无能弱小又缺爱的证据。
那些证据跟参赛获奖记录是不同的,没人可以帮我抹去,我自己也做不到。因为它们残留在我内心。
真正被爱的小孩,理应能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真正强大有能力的人,理应可以做出有效的反抗。
但是我没有,我都没有。
我会告诉你更多的原因,那些像黑洞一样的原因,鲁森,我想我会告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