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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婴的世界(二)
    幸而这几名人类技工并不如罗建明那样对海婴的情绪表现有着较熟悉的了解,否则他的不安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他突然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像远离什么猛兽一样远离这些人类,然后在技工们错愕的目光和如影随形的灯光中,拐进了另一条过道。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凌乱的呼吸让颊毛也凌乱地颤动着,不知走了多远,他才松开腰间的尾巴。他觉得自己太窝囊了。

    罗建明那张温和而略带严肃的脸下面,是否隐藏着另一个神情?他忽然觉得,用海婴的大脑去和人类打交道实在太没安全感了。他决定要缩短自己的睡眠时间,四十八小时太长,长得仿佛永远无法度过。他一面大步流星,一面关掉沿途亮起的灯光,就像那刺眼的光亮会暴露他的弱点似的。很快,他就来到位于蜂巢北面的水族区,那儿有一个偌大的水族箱,专供海婴在里面休息。

    当他打开水族区的大门,几名水族区的护理员连忙上前为他身体消毒。按规定,水族区的护理员皆由扮演着人类的海婴担当——俗称傀儡——他们的胸牌都印着自己的海婴身份。哈葛托从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中并没有解读出人类那种真假难辨的谄媚,他就知道在这些人的大脑里都住着一个不合格的演员。

    跟他欺骗吕湘英的说法不同,傀儡之间并不能透过对视识别彼此的身份。但这又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因为大自然是公平的,公平到不但让海婴扮演人类有困难,还让人类扮演海婴同样有困难——人类的虚伪、精明、狡诈,和那些言行神态透露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并不是说想掩饰就能掩饰。经验老到如哈葛托这样的海婴,可以凭着某些类似于直觉的东西,一眼就认出谁在假装自己被窃脑,而且准确率十分之高。

    这些演技不合格的海婴,即便让他们窃入人类大脑,也不能充当间谍的角色。故只能安排一些如后勤、补给等职务,让他们用人类的身躯,更好地在陆地执行各自的任务。

    然而为了谨慎起见,海婴之间还是设下身份识别暗号。这些暗号大多引申自海婴族群的谚语,再按海婴语的语法直译而来,以人类的思维顺序来作比喻,就好比将“一二三四”说成“三二四一”。这其中就有立宪派的“我旺族愿”和“族愿荣我”,前一句代表“我是听涛氏族的立宪派成员”,而后一句则代表“我是疾游氏族的立宪派成员”。

    所以,海婴的暗号在不同的氏族、编制、隶属和阵营之间都会有所不同。他们甚至有几套暗号,会因应不同季节、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不同性别而变。就如“你某某亲人如今怎样”,如果对方是女性,“亲人”则要改成“朋友”,而应答者则需要因应各种条件作答,像在夏天,就要回答“撒海里了”。当各种条件和杂乱的语法混在一起,海婴内部的身份识别暗号就会变得相当繁琐和复杂,中间只要稍有差错,身份马上就会暴露。

    本来要记下这套繁杂多端的口头暗号,不论对于人类还是海婴来说,都绝对是一场大脑的灾难。然而事实却是,只要没有脑疾病的,哪怕是个文盲,都能轻松将其记住。

    得益于罗建明在事变前为治疗脑部疾病而研发的大脑刷写技术,任何人都只需要一分钟,就能将其规律规则牢牢记在心里。对此,罗建明曾表示“哪怕暗号再琐碎十倍,只要逻辑简单清晰有规律,大脑刷写技术能让你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记下”。事变前,这套技术还差点毁掉一个传统的行业——它曾被称为“教育业的灾难”。罗建明也是因为这套技术,才成为了海婴的焦点。

    遗憾的是,这套技术所让人记下的逻辑非黑即白,缺乏弹性且过于刻板,故未能充分适应人类极其复杂多变的社会生活。形象地说,就是它虽然能让人记住“这个女人是我妈”,却不能让人由此衍生出“我是这个女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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