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鄙寺礼佛惠民,更加断乎不敢违背国法!那书生住在后山,是施主来之前的事了,而且后山与鄙寺隔着山涧,井水不犯河水,老尼料着倒也不妨碍什么,因此未向施主提及此事。鄙寺岂敢在侯府眼皮子底下私容外人呢?”
清楚来龙去脉后,张籽暗松口气,一介书生,不是那人的爪牙就好。
“师太宅心仁厚,请让他继续住着吧。祖母生前最敬重儒士,想来这样做会合她的意吧。”
老尼姑忙倾身谢礼,掩去目中一丝得意。
——
一过霜时,又添数场新雨,空山愈渐苍翠疏寥,转眼越秋入冬。
日头逐天儿短下去,早起时窗外黑漆漆、雾蒙蒙,寒星枕夜,风割如刀,隔着墙皮、裹了衾被,都能触到那冷似的,冷彻心扉。
贪恋一会儿睡梦的温暖,起来叠被梳头。捐身进着庙里,没有奴婢梳好看的发髻,她自己倒摸出了心得,五指将长发一拢,囫囵往莲冠里一塞,末尾一根细簪长贯而过,又简洁又方便。在短袄里多添件短打,便着紧出了门。
这厢房离得饭堂偏远,一路山风啸面,松涛如怒,一下子把她的睡意吹得无影无踪,牙关紧抿,不敢让一丝风儿漏进肺腑。
早饭照旧只有一碗薄粥、一碟酱菜,尼姑并没有因为她是张侯之女而有所优待。这还仍然是夏天的饮食标准,眼下天寒,许多人还没到晌午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熬粥的米是受潮的老粳米,有股江宁郡黄梅天的口感,酱菜里少了白糖提鲜,只余下咸苦的单调滋味。早饭就恰似咸苦的黄梅天,早早地来,迟迟地去,笼罩在人心口上一片愁云惨雨。
众人念:“粥有十利,饶益行人,果报无边,究竟常乐。”
老尼姑训诫:“你们中有人不满意饮食,堕落于食欲,岂听说过‘过午不食’之戒的由来么:一人问佛陀:‘日中一食,何故斯乐?’佛陀答道:‘不悲过去,不贪将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你们吃饭时要常思考,忍饥挨饿,亦是修行。”
“阿弥陀佛。”
开始进食,尼姑果然受诫,她们本就眉清目淡,不疾不徐,不仅再也没有为粥菜的异味而皱眉,反而若有所思,像是参透起来。
满堂静悄悄的,张籽突然感到一阵坐立难安。仿佛又回到当日,她第一次从慧静口中得知“禁言宗”,令她不安的不止是荒唐的事体本身,而更是尼姑对之习以为常,默然承受,甚至于刻意迎合。她们被割去烦恼丝后,慢慢地连五感、辨识真伪的能力竟也失去了。
多可怕的一座居清庙,她把正常人吃掉,换上一群行尸走肉般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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