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可疑地透过稍暗的烛火光芒瞪着她。「冯素贞,难道你不恨我吗?」
「我不恨任何人。」
「怎么可能…我对你、对你的身体做了那种事啊…!」
「这个生命本该属于你们皇室,任您如何对待这副躯体也是理所当然的。」冯素贞吃力地撑着木杖、一如幼童般笨拙而起。她的背脊在站立时昂扬不屈,纤瘦的身姿却是英气逼人。「太上皇,您就要走了,也是时候让天香离开。若您仍胡涂到束缚她的自由,我在此时此刻便会杀了您。」
「——是谁要杀谁还不一定呢,冯素贞。」
这道声音、即使不回过头也知道是谁。彷佛从心底深处发起,每每轻易打乱她擅于计划的心思。偶尔冯素贞都会想,此人定是有着苗疆巫女蛊惑人心的血统,不然怎会让自己对她的思念如此放不下、斩不断?
「公主,我很高兴你终于不逃走了。」
背部被锐利长剑抵住,冯素贞才一有转头的动作,剑刃便毫不留情地往肌肤加深力道,无声命令她最好别乱动的乖顺服从。许是巧合,从背后传来的刺痛贯穿心脏,就像持剑者的痛楚透过冰冷刀锋、混入了冯素贞的血液,悲伤地直达她自己的心。
「少说那么多废话!你追我追到这里是想做什么?敢伤我父亲一根寒毛我立即把你碎尸万段!」
啊啊、果然是她的声音。
冯素贞竟觉得视线被泪水遮掩得一片模糊。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那简直像上辈子的记忆啊。
「公主,你误会了,我无意加害太上皇——」
又想转过头,但同样被以更深的力道刺入背部。「不准动!我不想看到你的脸,别转过来!」
「不想看你可以别看。」冯素贞微微一笑,继续转身的动作,剑刃于是插入背肌两公分。「反正,我又不是公主喜欢的人。」
蓝冷光的锋利被丝丝鲜血覆盖,显得异常华美而妖艳,血渍如缠绕白木树藤的赤蛇,吐着有毒蛇信,逐渐爬往持剑者握柄的手——那毒无法可解,那毒渗入骨髓,那毒是全世界最让人痛苦的美梦。
天香、终因不忍而愤恨地甩开手中的剑。
「你这个臭无赖…!!」
冯素贞只是伸出手,将她牢牢紧拥入怀。木杖摔落在地的声响夹杂天香低微的惊呼,床上的老人沉默望着,眼角浮现了人生最后一滴后悔的泪珠。
命运无人可阻。他的、他的女儿、以及这名曾傲视金峦殿的女驸马,三人纠结的线将随他的死逐一解开。不甘心啊,老人闭上眼睛,不甘心自己竟不能看着女儿得到幸福。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李兆廷。想着当他从远方回到妙州后、当日湖边的相会;想着那夜他与一群婚约者在凉亭的谈笑;想着他是在何种情况下立了血字的解婚信;想着口口声声说永生等她的他,是抱持怎样的心情与刘倩结为连理。
她想,若自己再次见到那名男子,一定仍会感到这份懂事以来便存在着的绵绵思念。
然而,冯素贞从未想过,只是在这瞬间将天香抱入怀中,她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自己是为了何事才奔波跋涉、冒险伪装成老乞婆的小助手混进皇城?自己是为了什么在那森林间思念着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名字?又是为了什么,在最初会以为两人唯有分离才能助她得到最正确的幸福?
在怀中每每都温暖实在的她,自己为何能放得开手?
「——放开、放开我!你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