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被提着后颈在金陵城湿漉漉的墙瓦间跑了足足一盏茶,虽见着了街市灯火照天,人物嘈杂,遍地丝竹歌笑之声的盛景,但却不惯这样的疾跑,蹲在乔举人所居小院的院墙喘了半晌才缓过劲儿,爬起了身来,轻轻自墙头一跃而下。
老妖怪骑在墙边矮树的树梢上,摆摆手道:“你要去便快去,这书生也真是稀奇,什么话不能直说?倒好像菩提老祖跟孙猴子一样。”
季陵并未来得及与他详说父亲所嘱,只嬉皮笑脸道:“许是有什么秘籍传我!多谢你了,改日请你去吃炸元宵!”,说罢,便朝着院中跑去。
书生的院中简陋,只有一个新近插上新枝的葡萄架,下有一桌,桌上摆有棋局。这时方才夜交二鼓,院中却无人,两间屋皆熄了灯,只有顶头的一间方才有些光亮。季陵凑近了去看,只见灯映人影,显是有人在屋内夜读,忽然生出些做贼一般的心虚来。
他伸出手,轻轻叩了叩窗,清了清嗓子叫道:“先生?”,见室内的人影一动不动,并未应声,只得加大了些力道,屋内的人却仍旧毫无反应。
季陵暗道,莫不是人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摸去了门边,一溜烟钻进了屋内。只见,这是一间散发着墨味酒气的书房,写过的草纸洋洋洒洒地丢得到处都是,地上还有撒得淋淋漓漓的酒浆。案前有两盏摇曳的油灯,灯下却一个人也无。
季陵心中奇怪,凑近了去瞧,竟见那灯前竟拿铜丝绑着一个纸裁的小人,正能将影子放大投在窗纸上,正是他方才所见的“人影”,不禁哑然。无奈地将那纸人摆了摆正,又自书房出来,重新回到了院中。
季陵在桌前盘坐下,暗忖道,莫非是自己误会了?那乔举人并无让他深夜来此之意?可他又为何要裁一个纸人,假装自己就在书房中呢?父亲既然嘱他问这一个举人来求那茅山宗秘药,想来他也是个江湖客?是个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那他布置那个纸人,想必就是为了躲避仇家了?
季陵正自胡思乱想间,只听对面的院门“吱咯”一声轻响。忙转头看去,原来是是随侍在乔举人的小书僮,正提了硬木四方的食盒进来。那小书僮见了季陵也觉诧异,问道:“诶?你怎会在此?”
季陵结结巴巴,信口胡编道:“我...来问先生借几张字帖,拿回去临一临!只是见先生还在看书,不便打搅,是以坐在这儿先等等。”
小书僮不觉有异,笑道:“幸好你不曾敲门,先生平生最厌烦旁人在他夜读时打扰,若是谁不小心扰了他清静,他可要好生发一顿脾气了。”他将食盒摆在了石桌上,打开了最顶上的一层,“先生命我去买些夜宵回来,我便去街口买了几碗馄饨汤,你可要吃上一碗?”
彭原侯府上一贯素淡省俭,虽有吴二婶背地里悄悄给各人弄些肉食鸡蛋吃吃,但平时吃得最多的却还是青菜豆腐,季陵还是半大小子,自是总吃不饱。此刻见还能蹭来一顿夜宵吃,也顾不上脸皮,高兴道:“正好有些饿,多谢你了!”
刚刚接过了粗瓷大碗,抓着调羹,还未来得及将一口送进嘴里,便听见又是“吱咯”一声,竟是身后那书房的门给人推开了。季陵忙回过头去,只见院中立着高大圆胖的一个男人,不是乔举人又是何人?
季陵给唬了一跳,再看那映着人影的槛窗,此时却已不见人影了,不由暗自称奇——这人怕不是纸人成精了,或是会什么术法吧?
那小书僮见主人出来,忙捧了馄饨汤出来道:“先生,我去买了馄饨汤来,未加芫荽的,您现在可要用一碗?”
乔举人颔首道:“你也吃一碗,便去歇着吧,迟些我去街口还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