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
还是此情此景,偌大一片荷塘,却只有一只小舟,摇摇晃晃。
原主藕官坐在船舷上,看起来约莫十来岁。她头顶一片大荷叶,赤脚伸进水里,不住晃荡。船的另一头,坐着一个绿衣少女。
细细看去,那少女颜色如玉,荷花瓣一样清新美丽。眉目缱绻,口角含笑。身上簇新的绿衣,荷叶、罗裙仿佛一色裁出。比起旁的女伶,又是另一种殊丽。想必就是那菂官了。
菂官低着头,纤手破开莲蓬,取出莲子,剔去莲心,然后放进莲叶叠的小篮子中。
藕官随手拿,随手就吃,却没有注意到菂官眼底的笑意,以及微微发颤的肩。
等吃到一个奇大无比的莲子时,藕官脸色变了。她眉毛一皱,“呸呸呸”吐着渣子,“啊呀,这个莲子没有剥干净,莲心苦也……”
菂官扑哧笑出了声。
藕官低头一看,那莲子只剩一个空壳,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嫩莲心,一看就苦煞人。
藕官:……我很怀念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大家都有些拘谨和真诚。
她叫道:“想是娘子不安好心,分明是,要苦死为夫!”
最后还拖了个戏腔儿。
菂官把手中莲子掷一个过去,又拿袖子掩着脸假泣:“莲心不苦妾心苦。郎君,好狠的心也……”
采好了莲蓬,就交给小丫头,送到小厨房整治。再多采的两篮子,一篮子给掌厨的柳嫂子,一篮子分送给姑娘们,插花赏瓶,书斋清供,别有意趣。
柳嫂子接了,给她们送了一道时令点心。
两个师姐妹坐在房中,头挨着头,吃桂花糯米藕。油纸糊的窗户里,映着两个身影。打小吃住在一起,饿了分花糕,渴了同饮一杯茶。姑苏学艺,再到宫里娘娘省亲,金陵国公府采买女戏,她们不得不远离故土,相互偎依。
梨香院十二女伶,虽然性子才情俱不相同,有的绵软,有的泼辣,遇事也免不得拌两句嘴。可她们同属于下九流的戏子,身份都是一样卑微,生存环境恶劣,时下风气烂糟污,总是被人瞧不起,欺负、打骂……
若不抱团取暖,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抛开这些辛酸泪,戏子日常,可不止这么简单。
早起练功,天还昏沉沉的,女孩子朦胧着睡眼,可是谁也不敢叫苦。胡琴咿咿呀呀奏着,调弦索的调弦索,吊小嗓的吊小嗓。喜则含笑,怒则瞋视,作出种种动人的姿态来。小脸儿上常糊着脂粉与汗,也顾不得擦一擦。
藕官个子高,常给菂官画眉。菂官仰着脸,扮好了,繁复的装饰下,越发显出丽色。凤眼微吊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回眸一笑百媚生,芙蓉不及美人貌。再配上沉甸甸的珠翠头面,描花刺蝶的戏衣,菂官走两步,真个是千娇百媚,袅袅婷婷。
藕官本来容貌平平。
一扮上小生,竟是如此俊逸风流。就连见惯美人的班主都看呆了去。
她微微一笑,“小生这厢,有礼了。”
可是……
擅风情,秉月貌,若没有朱楼绣户妥善安放,那便是怀璧其罪。
天生丽质,也要看老天慈悲。
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何况区区一脸哉?
菂官总是与藕官搭戏,有时藕官不唱,她也不上台。
《游园》、《惊梦》是常唱的几出,藕官扮柳梦梅,菂官便扮杜丽娘。有时也唱《桃花扇》、《玉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