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弦秀眉微蹙,不置可否,突然瞥见了他衿领间露出的一小片凹凸不平的伤疤,睫羽微微一闪,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如何留下的?”
“制造机关偃甲时,不小心烫伤的罢了。”朝斐将衣衿合拢了些,“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颈侧烫伤似的痕迹,结合方才他说过的那些话,商弦心中已隐然有了某种猜想,他没有道破,也没有再问什么,从朝斐手里抽出自己的珠簪,将满头鸦发随意绾起来,走出了舱室。
巨鸢虽名为“鸢”,但除了身负双翼之外,其构造实则和船舫更加相似,春寒料峭,商弦本以为甲板上应当空无一人,谁知刚拾级上去,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踉跄。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商弦惊了惊,一抬眸,对上了那人血丝密布的双眼:“你——”
“快!抓刺客!”几名御林军士卒从另一头的楼梯下追了上来。
“让开!”刺客急于逃命,一把将挡在身前的商弦推开。
商弦身旁即是舟舷,被他一推,居然直接翻出了阑干,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男子飞身而至,抓住了他的手,两人一起险险悬挂在了巨鸢外面。
“好危险啊,商大人。”朝斐低头看着被自己拉住的商弦,唇角衔一抹笑,好似并未身处于千丈高空,命悬一线。
疾风呼啸着自身周掠过,商弦随手绾的发髻逐渐松散,珠簪从中脱出,坠落无声。
士卒们纷纷去追逃跑的刺客了,一时间竟然没人来拉他们,商弦依稀听到了肌肉筋腱绷紧的轻响,来自朝斐,朝斐虽然体魄比他强健不少,但是要用一条手臂承担两个人的重量,依旧煞是辛苦,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他还没有复仇,还没有让桓冽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难道就要从这巨鸢上跌落下去,摔成一摊肉泥,被当世之人遗忘,被青史讥嘲唏嘘么?
浓浓的不甘在心底生根,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迅速抽芽发叶,无声地开出黑色荼蘼,根茎蔓延,占据了整片心房。
他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
“有一世外之地,并非桃源,商大人可愿与我同去?”朝斐依然笑意盈目,像只诡魅邪气、要将人诱进枯井或泥沼的狐。
“与你……同去?”商弦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忽而听见谢云翦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气急败坏,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简直是从嗓底与胸腔相连之处吼出的:“商弦……!你们都瞎了么?先给朕把他们拉上来!”
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下一瞬,商弦和朝斐双双坠了下去,在别人眼里,便似朝斐在最后关头承受不住而松开了手,可商弦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游刃有余,是主动松的手。
……
盛京城外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渡口,终年雾气缭绕,遥遥望去,一切俱如镜花水月般飘渺,故命名为“镜花”。
朝斐作为一名偃术师,身上处处暗藏机关,即将砸入漂浮着碎冰的水中时,他猝然撑开了一把鲛骨伞,将下坠之势阻了一阻,滑行数尺,单手搂着商弦,轻灵地落到了一只飘荡于水面的竹筏上。
自高空急坠而下,着实惊心动魄,商弦平复了一下呼吸,略一环顾:“这里是镜花渡?”
“不错。”朝斐收起鲛骨伞,解下了系在篙头的纸灯笼,递给商弦,而后将竹篙伸进了水里,撑向岸边。
水声悠悠,商弦提着朱红的灯笼,长身玉立,美人隔雾,影影绰绰,比镜中花更虚幻。
岸上搭着一座简陋的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