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王临终之时,仓促见了自己一面,没有任何对他的关照,却握着他的手,厉声命令:
“卫相大才,能救夏国者,唯卫相一人,不可因旧怨而迁怒于卫相。”
其实,也正是因为孝公临终的那番呵斥一般的命令,让姬晏越发迫切地想杀了卫子君。
他因为卫子君沦为庶人数年,好不容易恢复身份眼看就可以登上王位,正是意气风发苦尽甘来的时候。
这时候孝公却来命令他定不可废相,还说唯卫子君一人能够救国——难道他姬晏就不可以吗?
孝公临终的训斥激起了姬晏的逆反之心,再加上前仇,这才使他在王室宗族的怂恿下,如此急切地要除掉卫子君。
但姬晏并不真的是昏君一名。
他被贬为庶人的时间里,除了憎恶卫子君外,却也亲眼见了诸多民事。他骨子里流着姬家的血,野心勃勃,渴望建立宏图霸业。
如今被傅白一席话喝醒,姬晏猛然发觉夏国如今已好似行于狂浪上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而哪怕他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卫子君的确是唯一的,能够救大夏于狂潮之中的人。
冷静下来之后,姬晏喝退了将刀剑架在傅白脖子上的士兵。
“是孤愚钝鲁莽。”
姬晏压下复杂的心思,正色开口。
“望卫相看在父王与夏国之民的面上,莫要记怪。”
说罢,他亲自上前为傅白解去腕间的铁锁。
这铁锁是公孙虔为折辱傅白,特地寻来的用于奴隶之身的铁锁,沉重且极其粗糙。此时穆白腕上已经被铁索磨出了红印,缓缓地渗出了鲜血。血印在冰玉般白冷白的肤上就显得格外的惊心。
却又有几分奇特的,触目的美感。
姬晏心中冷哼一声,到底是荆楚出来的人,文文弱弱,换他们大夏的男儿,油皮都不会破一块。
傅白垂下手,对此并不在意,宽大的深衣袍袖覆过手腕,盖住了铁锁磨出来的伤痕。
当姬晏开口喊住他的时候,他的计划便已经成功一半了。
“请卫相直言。”
姬晏正色道。
傅白微微垂下眼。
——姬晏身上的确有着一些有为君主的特点,这也是他为何敢如此行事。
能够克制仇恨,向敌人请教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圣人,一种是野心勃勃的人。
姬晏就是后者。
姬晏是位野心勃勃的统治者,卫子君被处死以后,他并非沉迷声色,而是勤于政务。但当时,诸侯国中,改革变法者,并非夏一人。只是在争霸兼并过程中,几乎所有诸侯国都出现了宗室贵族专权的倒退逆流。
楚国昭奚恤专权,韩国公仲公叔把政,齐国闻有田文不闻有王……卫子君被杀便是夏国旧贵族复权的开端。
新登基的姬晏虽然野心勃勃,但他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名并算不上合格的当权者,在旧贵族的怂恿下杀了卫子君,新法随之被废。卫子君与孝公呕心沥血,不惜以铁血手腕才建立起来的军事集权制度在短短的时间内化为乌有,贵族骄奢,重把政权。
夏国的变法毁之一旦。
等到姬晏发现根源,想重建卫君之法的时候为时已晚。
建立新的制度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毁掉它只需要轻轻一推。而毁掉以后,再想重建就需要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