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还好,明说了愿听者来。席仲就比较倒霉了,敢说一个不字,直接祭酒发条子,送去绳愆厅痛决。
金荣替他算了笔账。祭酒大人规定,二更之前号舍不许熄灯,从窗外要看到有人影在桌前。席仲和别人不同,要挨到子正,也就是半夜十二点为止。
齐大人卯初在东讲堂讲解四书经义,学生须着正装肃立恭听。卯初就是凌晨五点,他们的号舍正好和东讲堂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加上洗漱更衣的时间,满打满算,席仲一天能睡四个半小时。
……就是铁打的人,尚且受不住,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祭酒大人根本没拿他当人看。
虽说席仲是嫡子,肩上的担子重些,也没有这么糟蹋人的,早晚少年夭亡,才知道厉害。
金荣其实还挺欣赏席仲的。他两世为人,才显得比其他孩子早熟,席仲却是真正的少年老成。他十几岁的时候还在早恋,席仲都已经能替父分忧了。他可不相信什么皇帝把三皇子扔进来给齐大人管教这种笑话,必定是席仲主动请缨,要帮舅舅整治国子监。
国子监实在不缺关系户,齐大人虽是个国舅,在这里也没什么力量。毕竟监生里还有宗室子弟,甚至有皇太后的家人。若不拿个大人物出来震慑宵小,怕是难以服众。如今席仲一来,规规矩矩,俯首听命,别人看三皇子都这样了,你还能越过三皇子去?自然也就顺服了。
想通这一层之后,金荣心里被席仲摆了一道的那点不服气也就烟消云散了。看着席仲眼底一日浓似一日的黑眼圈,忍不住道:“你去床上睡吧,那文章我替你作。再这么下去,明天祭酒肯定就要把你送到保安堂了。”
保安堂是前院退省门外五间供监生养病的房舍,和西北转角房不同,专供重症患者居住。席仲如今面白似鬼,比保安堂的病患还要憔悴。
席仲努力睁了睁眼睛,犹逞强道:“能作完。”金荣直接把他推到床上:“睡吧。你看过我仿别人字迹的,定然万无一失。我写文章快,不耽误事。”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都没动作。席仲本还挣扎,沾上床铺之后实在起不来了,打着哈欠道:“多谢。我先睡了,明日叫我。”翻向里面,直接睡过去了。
金荣坐到席仲的桌前,将他刚开题的文章看了一眼,随手拿到灯上烧了。齐大人给席仲加作业加上瘾了,心情好了给席仲加作业,心情不好了给席仲加作业,辟雍池水浑了给席仲加作业,辟雍池水清了给席仲加作业。被雷劈死三百年的老槐树发新芽了给席仲加作业,隔壁孔庙驮大诰碑的赑屃脑袋掉了给席仲加作业。总之万物皆可加作业,要加就加大作文。
金荣点了一下,席仲如今已欠下四书经义二十六篇,五言试帖诗三十二首,字帖已记不清数,大概把架子上那一摞纸写完也就够了。
金荣平生最讨厌写字帖。当初和薛蟠在贾府家学的时候,薛蟠央他帮忙写字,尚且三催四请,才写一幅,如今自然没有帮别人代写的道理了,但经义文章和试帖诗还是可以分忧一下的。
三殿下既来国子监读书,一应文房四宝自然都是最好的。金荣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磨了一砚台徽墨,左右铺开两张纸,左手拿着自己的笔,右手拿着席仲的笔——没办法,明天博士要收作业,他自己也被席仲牵连加了几篇文章。
第二天寅正二刻,席仲被两侍卫准时叫起来,连带还有同屋的金荣。席仲洗漱完毕,先是通读一遍金荣给他代笔的作业——祭酒大人深知学生间的弯弯绕绕,查完他作业之后,还要抽冷子提问他作业里的内容。若是回答稍有迟疑,立即送往绳愆厅痛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