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到马厩时她终忍不住侧过头望着他问道:“您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凌玧柔和地笑道:“是呀。”
女娘忽地一叹:“那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了。您的爹不用辛劳卖命,更不会被人杀死。”
凌玧顿住脚步。
女娘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时,发现他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闪动着她从未见过的一抹凄凉。
“那可未见得呢。”凌玧笑道,声音带上了微不可察的哽咽:“我的爹虽还没给人杀死,我的娘却已经给人杀死了。”
女娘忍不住“啊”了一声,立即生出无限歉意,连忙走过去拽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您这样尊贵,什么人敢杀您的娘呢?”
凌玧拉住她的小手继续往前走,女娘只觉他的手凉得怕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你我并无不同,杀死我们亲人的,是这无礼无信无耻无义的世道。”
马厩到了,凌玧终于见到他久违的爱骑紫骍。紫骍精神十足,一看便知是精心喂养的,嗅出主人身上的气息立即便兴奋得甩鬃嘶鸣起来。凌玧上前亲热地搂了搂它的脖子,真心实意地望着小女娘笑道:“小妹,我真感激你们。我也明白你娘为什么不喜我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们母女一份真正的谢礼。”
领了马交给侍从,凌玧又一次返回酒肆向掌柜微微一躬,换了一副神秘莫测的笑脸:“夫人,孤的长姊旅途寂寞,正缺一位女伴。孤昔日受夫人母女大恩,无以为报,不如便带了小妹回宫。日后小妹自然不愁没有享不尽的天家富贵。如何?”
掌柜与他数面之缘,每每见着的都是他温文尔雅有礼有节的模样,吃准了他虽贵为太子却不至以势压人,故而才敢屡屡给软钉子碰;再不想他还有这样流氓无赖的一面,不禁惊得面如土色,背后顿时湿了一大片。
小女娘虽还懵懵懂懂的,但也明白凌玧瞟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似笑非笑不怀好意,慌忙涨红着脸躲在母亲背后,只露出一个小丫髻。
妇人强稳住心神,勉力挤出笑容,深深福下身去:“蒙殿下青眼厚恩,妾身及小女感激不尽。然乡野村妇,不知教养,小女岂敢冲撞于金枝驾前。万望殿下收回成命!”
凌玧面露为难之色,“可是,父皇素来教导我们,凌氏子弟要知恩图报,有恩不报断不能容。夫人若不接受孤如此报恩……”
妇人赶忙跪下深伏于地:“万死乞拜殿下别赐恩德!”
女娘在妇人背后,面有愠色地瞪着凌玧,凌玧却趁机冲她顽皮一挤眼,指着妇人做了个“嘘”的手势,旋即清了清嗓子,命侍从奉了一只匣子进来,搁在案几上。
凌玧扶起那妇人,指着匣子道:“此十金乃酬谢夫人喂马之德,夫人若是推拒,那便是嫌这谢礼不够,少不得孤只好想法子补偿在妹子身上……”
“民妇叩谢殿下天恩!”
掌柜干脆利落地收了金子,小女娘躲在母亲身后捂着嘴直偷乐。凌玧这才笑眯眯地背着手向门外走去。
至门口,凌玧突然停住脚步。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夫人心结,孤亦能妄测一二。”凌玧仰头看了看业已昏沉的天幕:“大恩不言谢,我想夫人真正需要的谢礼,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等到那个时候……”
凌玧转过头笑着,目光中锋芒凛凛:“我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