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徵也觉察出不对,只是身子还有些发僵,愣愣地望着凌玬没有反应。一旁的人见事不对,赶忙用力拽了拽穆徵,他这才一个踉跄,伏跪在地请罪道:“陛下,臣酒后失言,罪该万死!”
凌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慢慢踱至穆徵面前,顿了好一会儿。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鸟雀嘲哳,穆徵不敢抬头,只死盯着面前那片不大的阴影,却感觉分明有座山压在自己头顶上。穆徵的汗透出后背,酒一下子就醒了。
凌玬终于伸出手虚扶一下,淡淡笑道:“不必如此。一家人,说两句醉话,发几句牢骚,谈什么罪不罪的?”
穆徵这才扶了把膝盖爬起来,勉强扯出笑脸:“陛下宽宏,臣无地自容。”
凌玬归了位,示意众人入席自便,状似随意地调侃道,“舅舅一贯便是如此,在朕身上用的心不比旁人,自然格外着紧些。现在人年纪大了,倒越发孩子似的,还吃起丞相的醋来了!”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附和,这尴尬才算遮掩过去。
这顿饭吃得满心不是滋味,穆徵回到家,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幕僚江玫迎上来,一见他这模样心就是一沉:“侯爷这是……?”
穆徵解了外氅递给下人,一屁股坐下来重重喘着粗气,恨声道,“圣上现如今被这帮一味只会弄新鲜讨他欢心的小人撺掇的!都要六亲不认了!到底谁才是跟他一条心的?谁跟他还能亲得过我这个亲娘舅去!他可倒好……”
江玫忙掩上房门,低声打断他的牢骚:“侯爷!”
穆徵哼了一声,却也不再抱怨,转而长长叹了口气。
“究竟出了何事?”
穆徵一五一十将席间之事说了,江玫越听脸色越凝重,末了跌足急道:“侯爷,主上这是对您不满之至了!您怎还可如此大意?”
穆徵皱了皱眉,随即摆摆手道,“也就是话赶话顶上了,主上虽一时生气,但到底还是转圜过来了,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江玫重重“嗐”了一声,“以今上的城府手腕,若当场发作出来,倒是气过也就过了。正因他明明恼怒万分却还硬生生压了下来,这才可怕!不信,在下为侯爷从头到尾理一理。”
穆徵听到此处心也揪住了,忙道:“长卿快说说。”
“主上想收回兵权久矣,原本高信不交,主上还忌惮三分,现如今一支左营大军、一支新军、一支羽林禁军,全捏在主上手里,那剩下的还有谁?戍边的边军随时调换不算,那就只有侯爷您掌管的右营了!主上说高信是聪明人,那言外之意究竟何人愚钝不能领会圣心?
“侯爷接连讽刺赵公子和谢国舅,都是主上如今心坎上的人,这也罢了。您对严崇就是再有天大的不满,又焉能直言新政之非?针对严崇还可当做私怨,针对新政那可就是直接打了主上的脸,他怎能不怒?侯爷啊,朝局如棋局,今上原本就是位不世出的高手……不是在下多嘴,今日您出的实在算‘昏着’。”
穆徵起初还有几分恐慌,听到后来脸色铁青,用力一拍案几道,“就算是我说错了话,他还真能为这个杀了我不成?”
江玫深深一叹,“侯爷莫说气话,话既已出也是覆水难收。现在的症结还是在于兵权,若是侯爷想要明哲保身,不妨也学学高信。”
穆徵攥紧了案角,半晌才咬着牙道,“不成!别的我不担心,我只怕这支虎符一旦交出去,转手就到了谢曦手里。谢曦再近,同皇上到底没有血缘之亲——话又说回来,就算是至亲又如何?我是亲身经过‘五王叛乱’的……万一谢曦哪天生了异心,连个回师救驾的余地都没了。”